作者宋方琦。
第十三章
34. 造成兵荒的大蛋子病
在东小门里的胡同里有一家药房,那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周济药房”。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人家“周济药房”是,药好何惧胡同长。在当地堪称是诸城的“同仁堂”。不相信你看看,那南来的北往的前来求医寻药的,天天都把胡同塞得满满的,围绕着药房附近,开旅馆的,开饭店的,棚子里的野摊上的卖烧肉的烧鸡的现炸热卖的卖油条粘粥的,凡是吃的差不多都有,代写书信的玩杂耍的摆摊算卦的,什么样的道门行当在这儿也能找到,甚至还有一处私塾,六家窑子。胡同两边的墙壁上,到处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分门别类的五花八门无所不包的启示和广告,什么根治梅毒大疮,龟头流脓,治白癜风,牛皮癣,不育不孕,阴冷阳萎疑难杂症之类的,还有六畜配种,赊鸡卖鸭,青苗栽子关乎农牧方面的,寿衣棺木,草鞋毡帽,蒲团竹席有关死人活人的穿戴铺垫的,鱼网鳖钗,招兵卖枪,大力神丸,老鼠药,蒙汉药杂项类的等等,没个三天两天的功夫你是看不完的。真可谓一家“周济药房”,繁荣了一条胡同,邻居街坊都跟着沾光。
“周济药房”坐堂问诊的郎中姓周名杏林,字之洞。是“周济药房”的第二代传人,周杏林严格按照父亲周济立下的行医规矩,每天接医的患者从不超过五位,而且决不允许科外抓药,治什么病症就专治什么病症,做到药到病除,避免误诊耽误病者治疗。因此,几十年来,医患关系融洽,信誉极高。有人私下里统计过,前来“周济药房”挂号看病的患者,如果按每天接诊五位计算,那排队看病的人恐怕要排到民国二十八年才能挨着,这一数字据传还是保守的说法。
当然,周杏林也不是没有做过出格的。有一年,南山里的杂牌军招兵,实际上是逼着人家当土匪。当年,山东境内匪患严重,各种名号的武装组织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占山为王,什么大帅、司令、大王、当家的等各种称呼的头领,多得随便扔块石头不小心就能砸到几个。这天,周杏林正在望闻问切为病人四诊断病,忽然,一个老妇人慌慌张张走进来,见了周杏林二话不说“扑痛”一声就给他跪下了。周杏林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得惊,他赶紧站起身三步并作一步,拉着老妇人的胳膊说道:“大婶子,你行如此大礼,不愁折煞之洞也!有什么事起来说,只要是我能治的病,就斗胆破一回规矩。说着周之洞拱手朝空中作了一辑,接着说:先父在天之灵也会允承。优先给你诊治。快快请起。”
老妇人说:“周先生,只要你答应救救俺儿子就起来。”
周杏林说:“我答应,您赶紧起来。”
老妇人这才站起来说:“昨日傍黑,有几个强人来到俺家里,先是扔下两块银元,又撂下话说后日一早,让我的儿子进山里点卯,要是不去就绑我的儿子,烧了俺家房子。我是来求你救救俺的合门家子!,”
周杏林说:“大婶子,你说话好没道理,又不是我要绑你儿子,烧你家的房子。你来求我,恐怕是急出什么毛病了吧!”
老妇人说:“要是不急俺就不来麻烦你了,你看你又这么忙。你要是真得不管,俺指不定还就出个什么毛病了!俺听说你曾给山里的司令看过病,对你器重,只要是你能出面和他说情,就不会难为俺了。”
周杏林说:“给人看病是我之本分,再说,我从不与他们打交道,你让我如何替你说情!你这可真算得上有病乱求医了。大婶子,我这儿正忙着呢,你赶快回去另想别的法子,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到这儿,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手不停地哆嗦着说:“周先生,大兄弟,俺求你了!这是那两块钱,你就替俺说说好话吧,俺下辈子都忘不了你!”说着又要给周杏林跪下。
周杏林赶紧一把将老妇人架住,再看老妇人早已是泪流满面。此种场景就算是石头心肠,恐怕也要动情了,更何况是治病救人,怀揣一颗善良之心的周杏林了。是啊,她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豁上一张老脸,跪着一个本不该跪的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妇人的膑骨下也该有白银吧。周杏林说:“大婶子,看来我再不答应你,今天你非把我跪死在这儿不可!这样吧,今晚上,你让你的儿子过来一趟,我与他商量个法子,行则行,要是不行你也别怨我。你看,这样总该满意了吧。”
老妇人千般感激,万般感谢,就像地方官员见了皇上似的那样,几乎是倒退着走出药房的。是夜,周杏林刚刚掌灯,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他赶紧吩咐伙计出去把门打开,想不到进来的却是三个毛头小伙子。周杏林说:“怎么来了这么多!”
三个毛头小伙子全都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
周杏林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心里就埋怨起老妇人,你真是个无事生非爱管闲事的老没数的,想我周之洞身家性命于不顾,冒险帮你一把,你倒好看出殡的不怕殡大!别忘了这是和伙子土匪耍心眼玩手段,周旋砸了谁都脱不了干系,你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就不知道轻重!也怪我临走时没嘱咐她几句,好心人有些时候总是办些窝囊事!周杏林正想着就见三个小伙子齐刷刷的跪在他面前。周杏林说:“都快起来吧。今天我算是过足了挨跪的瘾了。”
周杏林把他们领进一间房子里,千般嘱咐,万般叮咛,出去千万不要声张,三个人发了毒誓之后,这才拿出几颗槐荚果,让他们脱下裤子分别在阴囊上搓揉。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周杏林让他们停,然后在他的裆部观察了一下说:“我再给你们一些槐荚果,回家后就照着这个样子搓,我估计着明天早晨你们的蛋蛋就鼓胀起来了。等那几个强人再来之后,你们就掀起被子给他们看,别忘了说这病传染。然后就把钱还给人家。如不出我之所料,他们定会取钱走人,日后再不敢上门骚扰。可能这两天你们的下身有些不得劲,也不用管,自然就没事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各人回家照着我说的做吧。”
回家的路上,老妇人的儿子说:“这件事算是办妥了,要不是俺娘求人家周郎中,到如今咱还都在家里着急上火呢!你们说怎么感谢俺娘?”
其中一个说:“俺日后就对她当亲娘,好好伺候她老人家。”
剩下的那个说:“俺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老妇人的儿子说:“使嘴说谁不会?对她老人家好要真心实意的,这几天俺娘就嘟囔着想炒几个鸡蛋吃,可俺家哪有啊?可把她老人家馋死了!”
其实,二人都听出话里的意思,可就是不表态。都随合着说:“那是,那是。”
老妇人的儿子说:“说句那是能解馋吗!还当亲娘呢?连几个鸡蛋都不舍得,俺娘算是白帮忙了。”
这回,二人知道是脱不了尽点真心实意了。其中那个说:“咱就拿五个,恐怕是家里也不多了。别让她老人家嫌少,表示点心意。”
剩下的那个也说:“家里有没有的,就是借俺也拿五个!”
说着话就到了家,老妇人的儿子说:“你俩不是说回家拿鸡蛋吗?快去拿,俺在外面等着,都别说话不算话。”
二人赶紧回家拿鸡蛋。他们的爹娘说,办这么点儿事还得送鸡蛋?不是说有情为重吗!
其中那个人对他爹娘说:“快给人家吧,省着欠情。你们等着,俺保证给你挣回来。”
周杏林的这招果然灵验,当山里的杂牌军下来绑人,他们三人就亮开裤裆让他们看,只见三人的三叉处像挂了个尿脬子似得滚圆透明,一条条血丝网布在上面,看上去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几个杂牌军人先惊后吓,捂着自己的裤裆慌张地逃进山里。
事情过去差不多小半年了,这天,山里的张司今和几个随从骑着快马来到“周济药房”门前,乍呼着让周杏林出来见面,周杏林看到这副阵势就知道来者不善。当他急急忙忙走出店门,马上的张司令就用马鞭子遥指他说:“周郎中,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咹!就是你教会了那三个小子搓蛋子赚钱的,搞得我山里人缺兵荒的,你让我这个司令还怎么当!你还别说你不知道,眼下,那三个小子就关在我的地牢里,操煞他娘的,这仨小子心也太黑,搓肿了一个蛋子就收五块大洋,敌上我征两个半兵的钱了。等我把他们的头砍了,挂在腚沟里看他们还敢和老子对着干。今天,我就看在你为我儿子把气蛋子治回原样的面子上,这件事咱俩就算摆平了。要是再有下回儿,你小心我杀富济贫!”说完挥鞭打马,紧接着几块泥渣弹射到周杏林的脸上,他闻到了一股马蹄臊味。
周杏林望着远去的马影人影,长叹一声,自语道:怪不得药方都要祖传保密,这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啊!此刻,死去的老爹仿佛又在他的眼前站着。
35. 暑天中寒
“周济药房”的创始人周济,原本是诸城东北乡人。十几岁时就考中秀才。然而,“举人”却拦路挡住了他的前程,一连若干次乡试屡屡不第。眼看着人都熬掉了头发胡子却是一大把了,还是苦读寒窗,锥刺骨。当然,头悬梁是没办法悬了,考试的时候还得弄条假辫子戴在头上。这日,他正在家中用功,邻居家的孩子却是哭闹不止。第二天,他打着哈欠来到邻居家报怨人家不看好孩子,彻夜哭闹,扰得他心烦意乱没法用功。邻居家也觉得委屈就说,谁家大人忍心看着孩子这样嚎啕,俺也知道你是拿着时光当金子。耽误你读书不说,俺就不是着急心痛?可俺又有啥法子,你看看!说着邻居就把孩子的被掀开,周济探头一看,禁不住喊出声来。说道:“呜呼,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命根之处,安能马虎,看郎中否?”邻居说:“看了。郎中都说这种病四乡八村得的不少,却就是治不了,说这病叫什么‘疝气’。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挺过去就没事了,要是挺不过去……”说着邻居家就抽泣起来。周济说:“别急,别急。平时,吾闲读些医书,这就回去查剂方子,兴许医好这怪症。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周济走出屋门,正好看到那墙头上吊搭着个葫芦,他联想到孩子肿胀的阴囊。心里话,要是孩子老是这样怎能安静得了,看来眼下之要务是先治好他的蛋蛋。如不然恐怕我也读不成圣贤之书了!想到圣贤周济就发现了读书人的良心,也罢,既然,那举人不与我亲近,又何必牵强,好歹我能识字,用来造福乡邻,同样不枉费点灯熬油了。
回到家里,周济找出他平时闲读的医书,仔细翻阅,悉心查找,依据孩子的症状整理出几剂药方,然后,按照草药药理综合筛选,又经反反复复论证,最终确定了一剂方子。当周济将药方交给邻居,邻居像是求到了神赐的护符似的,把所有的好话都默念心里,赶紧借来一匹快驴,以最的速度照方抓药,入罐煎煮,汤药还有些烫嘴就哄着孩子服下,然而,按周济所说的一个疗程,三天都过去了,那孩子的阴囊却依然肿胀如初。周济这才深刻地体会到考举人难,做郎中也不和他像想的那么简单。不过,周济并没有心甘罢休,文人的体面不说,你听听那孩子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我就不信了,这读书识字能做人上人,怎么就治不了人下边的地场。于是,他索性把四书五经推到一边,潜心研究起如何治疗雀蛋蛋的学问。
第四天的深夜,突然,他觉得眼前昏天黑地,头顶上像压上了一个碾盘似得,眼皮上也仿佛吊上了几个秤砣不知不觉就俯案睡去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畔有种“窸窸窣窣” 的响声,他使劲睁了睁眼,却没睁开,又过了一会儿,那响声就越发的胆大放荡。他不由地一个机灵,眼皮也随之往上一翻,矇昽的视线里,一只老鼠吊着长长的尾巴,猴蹲在灯台上,借着微弱的亮光,津津有味地正在偷吃灯碗里的油。经过这么一惊一气睡意也就全无了。他随手摸过笔架朝老鼠打去。然而,老鼠没打着灯却被扑灭了。黑暗中,他倒觉得心里豁然一亮,对啊,不是有一种药草就叫耗子蛋子草吗!这种药草是当地百姓用来治疗食滞肚胀,浣腹反流,肠鸣胃痛,消化不良的特效药。你看那孩子的阴囊红肿膨胀,定是那五脏浊气串通充盈所致,我何不去挖来试上一试。想罢,就赶紧掌灯找出灯笼,拿上提篮,铲子,顾不得天黑害怕开门而去。
这种药草就生长在周济的村西大沟里,出门走不了多远也就到了,再加上这种草药到处都是又好辨认,不用半个时辰的功夫,周济就挖了半提篮。返回家里,他也顾不上歇息一会儿,将一盆月季花移栽到地上,又把倒出的花盆洗净揩干。然后,装上药草慢慢烧烤烘焙,当药草干透发脆,再用擀面杖在面板上压碎研成细沫,又用宣纸一包包包好,周氏药剂这才算是炮制完毕。此时,正好是东方微明,鸡叫三遍。周济也不管邻居家是否烦恶,隔墙喊着快给开门。邻居家刚刚哄住孩子正打算闭眼歇息一会。经周济这般嚷嚷,邻居家就又是孩子哭老婆叫家什响得热闹了。墙这儿,周济又摇头又是叹气,心里抓抓挠挠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盼望着耗子蛋子草药能够发挥神效,将孩子那大得出人意料的蛋子治好。等他听到门响就急着把药包递上。并嘱咐说,前几副药缺了引子,快把它加到药里给孩子服用。邻居家见他一脸草渣,满身露水,两只眼睛血丝密布,眼屎黄糊,感激的涕泪横流,嘴唇哆嗦,声音颤抖。说:俺这就照你说的做!
历经四天四夜的折腾,周济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一头倒在炕上,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人世间的事,此时对他来说只剩下一个字儿——睡。
周济这一觉,从东方露明到西天抹黑整整睡了个两头不见太阳。说起来,从小到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睡了这么一个无牵无挂,正儿八经的好觉。他记得自他懂事开始,父亲就让他早起晨读,掌灯夜读,中间是趁着天明苦读。两个耳朵眼里塞满了功名二字。当年,他凭着“三读”考中秀才,父亲摆了两桌酒席请来亲戚朋友表示祝贺,谁知,周济见了大爷称大哥,见了大哥叫大爷,父亲让他敬酒,他说功名苦辣不敬也罢。搞得客人们哭笑不能,褒贬不得。直到那会儿,父亲才猛感到是自己害了儿子,从此以后,他就有意识地赶出儿子与村上的伙伴玩耍,自己进城赶集也带上他,让他学会讨价还价,知道人情世事以及过日子又如何打算。幸亏父亲知过则改没把儿子带到功名的歧途。这年,父亲抱病卧炕不起,周济就跑里跑外打理日子,还借来医书为父亲开方抓药,悉心调理。父亲大病三年,也成就了周济半个郎中。临终时,父亲对周济说:功名利禄害人不浅,读书识字理应学以致用。如今家虽没得个举人,却出息了个儿子,为父也就放心闭上双眼去见那列祖列宗了。周济说:都怨我愚笨,使出浑身的劲,也只能给父亲争得丁点儿脸面,为儿羞愧。父亲说:差不多就够了。等你娶妻生子,别忘了到我坟上放挂大鞭,那才是最要紧的。说完,父亲合上眼睛,脸上的皱纹慢慢放开,安然满足的去了。周济放声大哭,总觉得人生亏欠着父亲,父亲却没有报怨,最后,只留下句“差不多就够了”的话,把一切就交待给他了。父亲啊,人活着到底是为了啥呀,怎么有口气就弄不明白,难道非要等到闭眼的那一天!
周济被惊梦哭醒,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睛,心里就觉得牵挂得不少。他赶紧坐起身来,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擦眼,他看见面前摆放着一张炕桌。他正纳闷,又见邻居家妇夫端着酒菜走了进来,一边摆放着酒菜一边说:“大兄弟,你可醒了,都是为了俺,看把你操劳成什么样子了!”
周济说:“何足挂齿。你们这是……”
邻居家说:“都怪俺,只顾高兴忘了和你说,孩子的病让你给治好了!这不,俺俩口子弄了点现成菜过来谢乎大兄弟。嘻嘻,嘻……”
周济惊喜地说:“好甚!快让孩子过来,我看看。”
男人答应一声转身回去领孩子。妇人说:“大兄弟,幸亏你了,打今起你就是孩子的干爹了,俺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的,弄了点酒菜就过来了,没啥好吃的。这一来呢,是谢乎你。二来呢,俺想一块儿办个仪式,让孩子给你磕上几个头就管你叫爹。日后,你就教他读书认字,让他也出息了。你这儿什么洗洗刷刷,缝缝补补,家务外面的俺两口子全包了。按大兄弟你的话说,如何。”
周济说:“好,好,好甚。”
那晚,是周济人生当中第一次喝酒,而且喝得不少。当一盅盅的辣刺刺,香喷喷的浑汤咽进肚子里的时候,他觉得周身热乎乎,头脑晕乎乎,整个人不亦乐乎。从中他尝到了人生的乐趣、价值、成就感和受人尊敬的滋味。他想,去他娘的举人,郎中吾来也。
让周济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竟被人传奉为神医,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那些上门求医寻药的人就挤破了门,一口一个神医,一口一个仙圣,凡是菩萨面前说得好话全都冠在他头上,俨然一个救苦救难的救世主。紧接着请他做客的,送礼的,提亲的一下让他难以应付,甚至就连衙门里也出面请他参政议政,简直把个周济弄得稀里糊涂的,他想,我还是周济吗,怎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吾不就是挖了几棵耗子蛋子草药治好了两颗人蛋子吗!至于人们疯疯癫癫的脑子进水似得丧失理智。幸亏我周济自知之明,若不然…… 看来,人这脑子里的毛病比生在蛋子上的毛病更难医治。
无论周济如何冷静,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件事,更让他名声远播,人们对他崇拜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这是仲秋的一个下午,周济正忙活着给人把脉治病,这时就听到大街上吵吵嚷嚷的声音由远渐近的传来,周济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热闹场面,因此,也就受惊不惊的安然如庙里的塑像一般沉稳冷静。直到站在他身旁一边扇着蒲扇,一边跟着学徒的干儿子在他脊梁上轻轻推了几把,这才抬起头来隔着窗棂看见,院子里有两个壮汉架拖着一个壮汉,乍呼着分开众人急急地朝屋里过来,不等周济问话,就听其中的一个壮汉喘着粗气说道:“秀才神医,快救救这位兄弟,才张还好好的,嗷的一声说肚子疼就疼得要死要活的!”
周济听完壮汉的话再看看那病人,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紫黑,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啊哟、啊哟”的呻吟不止。周济说“快快扶他进屋,让我诊断。”
病人被放到炕上,周济望、闻、切三诊之后,问道:“今中午吃什么了?” 病人说:“唉哟,面汤,唉哟!” 周济再问:“肚子痛之前又做何事了?” 病人支支吾吾地说:“唉哟,好像……没,没干什么……唉哟……” 周济说:“你若不说实话,恐怕我也救不了你了!” 说着摇摇头转身就要往外走。病人急了,赶紧说:“神医别走。我说……”
原来此人是个泥瓦匠,刚结婚不久,正值蜜月。今天上午帮邻居家修房,当他登上屋顶之后,凭高朝自己家里一望,只见站在院子里喂鸡的老婆一身短袖短裤打扮,胳膊大腿的细皮嫩肉露在外面,紧身的衣服显得丰乳肥臀,这不禁又勾起他昨夜的秋宵一刻。中午歇息,趁着邻居家炒菜做饭的功夫便偷偷溜回家里,一下把老婆抱到炕上,急三火四地疯狂一场。事后,当他回到邻居家就感到嘴干舌燥,口渴难耐,正好树阴下放着一桶清咧咧的井水,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蹲下身子嘴对着桶沿“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过了一会儿,邻居家也把饭做好了请他入席,因为下午还要接着干活上墙爬屋的怕出事,所以人家只备饭菜不管喝酒,酒要留到下午完工之后晚饭时喝。大凡匠人都懂得这其中规矩,因此,也用不着客气,饭端上桌就吃,快吃完了早干活。当他把两大碗面条一气吃进肚子里,就打个饱隔离开桌子到外面风凉。等大伙都吃完饭招呼干活,这时,他就感觉肚子里的肠子像是被人拉扯着似的痛疼难忍。
神医周济听完,表示万分地理解。说道:“那会儿忍不住,这会儿就需你忍忍了,稍待我把药配好给你服下,定让你雄风犹在阳刚不衰,眼下若是疼得厉害就当是仍和老婆云雨。只是蜜月要推迟,用药后尚需忌口九十天,期间就是再怎么忍不住,也只可是意念断不能体验。三月之后,尽情你舞刀弄枪。”
病人问:“忌什么口?”
周济说:“那事。”
病人说:“哎哟,我的亲娘啊,疼死我了!”
周济偷偷地打发干儿子兼徒弟弄来两个“朝阳花”头,将背面剥皮去桔,留下棉花色的窝形碗状的花头,然后,又将大蒜、大葱、辣椒等辛辣之物捣烂装进去放在一起进锅蒸馏,再趁热将朝阳花头扣在病人的肚脐眼上,轻轻按压。当听到肚子里“咕咕噜噜”阵阵作响时,病人就会上吐下泄。之后,再如法重复几遍充分巩固疗效,彻底把腹内的寒浊之气排出,配合口服适量姜汤烧酒就算治愈病除了。
周济的整个治疗过程都看在众人的眼里,当那位泥瓦匠和常人一样谢过神医走出院子,在场的一个个目瞪口呆。俄顷,一阵阵地悕吁感叹之声,由院内一直传递到大街上,就连树上栖息的鸟儿都吃惊地扑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如果说周济前期的名声算是凡人修炼,如今是真正的得道成仙了。据传,北京紫禁城的皇帝都有意请他去当御医,只因他故土难离不在乎皇恩浩荡,要不然那光绪皇帝也用不着年纪轻轻的就驾崩了。那都是天意啊!还有人传说,慈禧老佛爷都吃过他调剂的汤药,你看那老婆娘的脸细嫩得就像十八、九似的一点儿都不装年纪,那都是周神医的功劳。这些话传到周济的耳朵里,直吓得他浑身打战,寝食不安。他真害怕这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早晚有一天传进京城,到时候就不是故土难离,当是身首异处了。人言可畏啊!周济想,要想保全性命安安稳稳地活着,就该牢记父亲临终前那句差不多就够了的话。后来,周济将药房迁往城里也选择了个僻静的地方。当时有人说,凭周神医的手段应该把店铺称为“周济大药药房” 才是,然而,周济终始也没敢用个“大”字。
第十四章
36. 走狗斗鸡
或许是应了富不过三辈的那句老话,到了周杏林的儿子这一辈家道就发生了变故。第三代传人周震天自恃老辈的声望,家里有钱,声色犬马,四处招遥显摆,觉得不大不小的诸城就放不开他了,整日里饭店酒楼,窑子赌场,每次吃饱喝足,玩耍尽兴在账单上画个押,等到过节年关各家老板手持账单纷纷来到周家讨钱。气得他爹周杏林说:“这孩子是没指望了,当初起名应该唤他周翻天。”
这天,周杏林遵照父亲所立下的“四诊即四诊” 的家规职守,诊治完四位病人之后,就吩咐伙计关门上板,自己也走出店外借着西下的阳光,直直腰板,活动一下身子骨。这时,何丁三吹着口哨逍遥自在地从南边走过来,周杏林本打算转身回避,却被何丁三的一声甜甜的周叔叫住。周杏林只得转身应了声,接着问道:“三儿,你爹的病怎么样了?你看,我只知道吃他的水,也没顾上探望!”
何丁三说:“周叔您忙不用挂记。他快好了,我出来的时候还坐在天井里晒太阳呢。”
周杏林说:“那就好,回去别忘了代我问候你爹。你这是要去哪儿?”
何丁三说:“我来找震天,有事和他商量。”
周杏林就脸色一沉。说:“谁知他又去哪儿疯张去了!不在家。”
还没等何丁三答话,这时,就听到周震天接过去说:“谁说我不在家。三儿,快过来,有什么好事找我?”
何丁三看看周杏林的脸色犹豫着走过去。周杏林把掖在腰间的大褂拽出来使劲甩下,狠狠地瞅瞅周震天烦恶地背起手朝大门口走去。唉!这可真算得上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要说是何丁三带坏了自家儿子多少有些冤枉了他,论他推波助澜,一条贼船,帮凶打手却是半点儿都不过分。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早就将他撵远远的了。当然,要怪还是都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从小自己也不是没管过!莫非是天意如此。罢了,由他们狐打狗干去吧。天要杀人,人又奈何于天。你看看眼下这帮后生,不都一个个折腾着找死!
周震天把手搭在何丁三的肩旁上,收拢起嘴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捏着嗓子说道:“小哥哥哎,你想死我了!这些天去哪儿了?也不来见我。”
何丁三说:“你又不在家,干嘛怨我!我求求你别酸溜溜的拿我当娘们儿中不,哥哥可是干大事的爷们儿。知道不?”
周震天“啧啧”两声说:“俺道是忘了,怨我,怨我。啊哟你听听,三儿说话多中听,还爷们儿呢,来,让我摸摸那爷们儿家什够不够格。”
周震天说着就把手伸进何丁三的裤裆里。何丁三说:“别闹,别闹。我真有大事找你商量。”
周震天停住戏闹,瞪大眼睛看着何丁三像是不认识似的打量着,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何丁三说:“哈哈,哈……我说三儿哥,你可千万别像你家大爷似的长那冷热病,上来一阵是一阵的,吓唬谁。”
何丁三说:“啊哟,俺的亲弟弟哎,你怎么连我的话都当儿戏!快进屋听我和你细说。”
二人进屋,周震天吩咐人端来鲜桃给何丁三吃,自己也拿了一个边吃边说:“有什么好事快说说我听听。”
何丁三使劲咬了一大口桃,吸溜着嘴说:“你没见咱那老爹整天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都看不上咱,我要和你干件大事让他们见识一下,咱除是不干,干就干他个狗会驴叫,母鸡打鸣。怎么样?”
周震天架着二郎腿,摇晃着脚说:“爱看上看不上。要干你干,我是懒得动弹。有吃有喝的,说句不好听的,等俺爹死了以后什么不都是我的。我吃饱了撑的!”
何丁三说:“我说你少吃了几年干饭不是,凡事往前看,钱还有怕多的?再说了,你是吃饱撑的了,可我还饿得慌,你就不管哥了?你看你光是太太就娶了两房都闲着不用,到如今我还干熬着,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周震天随手将桃核扔到门外,嘻皮笑脸地说:“都是俺爹有钱烧的想把我拴在老婆裤腰带上。哥要眼馋随便领去个消遣,反正我也不稀罕。”
何丁三说:“净在胡言,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弟妹了,怎么好意思。”
周震天说:“那话是人家君子说的。哥不是饿得慌吗,随便弄点儿先垫把着也行。”
何丁三说:“看不起哥了不是?哥我也讨到老婆了,还在小竹林里那个了。我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了。”
周震天说:“哎哟,真得假得?今夜让我也试试。”
何丁三说:“那可是你嫂娘,不怕伤天害理你就试试,反正我也不在乎。”
周震天说:“吓唬你的,刷锅水谁喝!快说,你让我管你什么?吃喝我包了。”
何丁三说,“我不认字,你先给写个告示。以后的事再说。”
周震天说:“你不认字,字就认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赊账画押都弄不好,你让写告示?糟践谁!三儿哥。”
何丁三说:“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抢着说,怨谁?我让你找周叔写。你要会写,我不也成何先生了。”
周震天说:“外面就有代写书信的,非要难为我!”
何丁三说:“这衙门的告示怎敢找他写?让他写恐怕也没那个胆儿。再说这事又不能张扬,不难为你难为谁?”
何丁三越说周震天就听着越觉得邪乎,先是和老婆小竹林里那个,又是衙门让他写告示的,几天不见,三儿长本事了!就说:“哥,你姓何,叫何丁三。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我那套你学不来,咱说大话有腰包充鼓着,你凭什么?来,来。再吃个桃犒劳犒劳。”
何丁三说:“啊哟,我的亲弟弟哎,原来你就这么看你哥的?哄你俺是王八操的!”
周震天看着何丁三,半晌才说:“别恼,别恼。衙门里有什么指令非让你代劳?”
何丁三说:“衙门里能有什么指令让咱写?还不就是水的事。我打算找周叔编个文,意思就说,泉水越来越少,打水的人越来越多,过两年谁都没水喝了。人分三六九等,不能耽误了衙门官员和有钱人吃水,从今往后,那些不知深浅不讲究自己身份非要喝这泉水的平头百姓一律缴钱打水。此令。对,就叫‘禁水令’。”
周震天说:“我见那泉水汩汩往外冒,那像你说得似的快没水了。写这么个狗屁令不是招人骂吗!”
何丁三说:“他谁爱骂谁骂,反正骂不着咱。你别拿这指令不当回儿事,油水不小。只要把这狗屁令往泉边上一贴,咱就只管收钱。”
周震天说:“哎哟,我说哥哎,你还真是没白比我多吃两年干饭!这事好办,我这就去找俺爹写。”
何丁三说:“你别就这样去,要好说好道的求着周叔写。”
周震天说:“他不写谁写?谁让他认字的。要不,咱一块儿?我嘴笨不会说。”
书房里,周杏林正躺在一把竹制的逍遥椅上,一只手轻轻摇着蒲扇,一只手托着书很有滋味地读着。听见有人进屋侧头看看,又把目光挪回书上,有些不耐烦地说:“没看见我在读书吗?你俩过来干嘛!”
周震天说:“爹,你先把书放下,都快吃不上水了,还有心思翻弄那些破纸!三儿,快说说他听听。”
周杏林一愣,用脚支地停住晃晃悠悠的椅子。抬头紧盯着何丁三说:“三儿,怎么回事?”
何丁三说:“周叔,也没什么事。这几天,我不是替俺爹送水吗,我见那泉子不大爱冒水了,心里就想,周叔这么喜欢喝这泉子里的水,打水的人又这么多,往后没水了可怎么办!要不昨天给您送水就晚了。这事我也和于大老爷,哦,也就是俺爹说了,他一听急了就找了衙门,这事自然就交给我来办。我来找您就是代劳写个禁水令的。”
周杏林说:“于大老爷?你爹?哪个于大老爷?”
何丁三说:“就是于砚斋大老爷,俺爹啊。”
周杏林说:“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爹了?你爹不是叫何仁吗。”
何丁三说:“都是三儿该死,这么大的事忘了和周叔说了。如今他闺女是俺老婆了,也是您的侄媳妇了。周叔,您说我该怎么叫?”
周杏林一下子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何丁三说:“也没几天的事。我这不正和您说么。”
周杏林说:“三儿,我可是你叔啊,这糊弄老份的人,老天可是不答应。我来问你,这禁水令?确有此事。那又为何于大老爷,哦,你爹不写让我写呢?”
何丁三说:“啊呀,周叔,我才叫了他几天爹就好意思找他写,赚得他说这么点事都办不了,他那闺女三儿还娶不娶了!这不和您近吗,也好意思地张口。”
可能是再圣贤的人也免不了心存点私念。自从周家迁到城里开药店就一直用南沟的泉水,周杏林又是郎中自然知道喝那泉水的好处,别的不说,单说那泉水入口的滋味就独一无二,而且,用该水煎出来的药也是汤色纯正,疗效见佳。倘若这水真得没了,药效且不说,这冷不丁的再喝脚底下的漤水,泡出来的茶叶恐怕就难说是个什么味了。想罢,就让何丁三稍等说去找纸。周杏林出了屋子就和扫地的伙计悄声耳语:“快去北关于砚斋大老爷那儿问问,政府有没有禁水令这回事。快去快回。”
周杏林吩咐完,心里说:想打我的马虎眼,二位还嫩了点儿。他一边想,一边不紧不慢地四处看看。直到那伙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和他耳语几句,这才点点头回到书房。
不大会功夫,周杏林就把“禁水今”写好,然后,又对伙计说:“你去找位木匠把它用框镶好,再做个架子放上,别让雨给淋坏了。去吧。”
人家周杏林不愧为郎中办事真可谓周到条理,这一下,可把个何丁三打发的舒舒服服,乐乐呵呵了,他把胳膊搭在周震天的肩上,也将嘴巴收拢朝他脸上“叭唧”一口。亲亲热热地说:“弟哎,你说让哥陪你怎么玩?听你的。只是咱这……”
周震天说:“不就是这玩意儿吗。”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在手里掂掂:“哥哎,你把心放肚子里尽管玩,咱家有得是。”
何丁三的心里就觉得抓抓挠挠的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咧咧嘴说:“哥什么时候能像你似的就好了!这不,好几天了,哥就瞅上了一个好玩的地场,今天正好带你去。”
二人走出门口,租了一抬小轿。两个轿夫被何丁三催促着像驴似地一路小跑,小轿晃晃悠悠地绕过西教场再穿过北围子,当西边的太阳被远处的树梢挡住的时候,他们也就到了要去的地方。二人下了轿,何丁三手指着那传出狗叫鸡闹的大院就急着朝那儿走,周震天心里也不由地感到一阵兴奋,涨起满脸的红晕忙不迭地加快步子跟过去。
大院的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的人,何丁三手牵着周震天分开人群,先走到一溜棚子里,棚子里放置着一些铁笼子,铁笼子里关着是一条条腰细身长,腿高毛短的瘦狗和一只只红冠扬头,长得黑不溜秋的大公鸡。何丁三指着它们说:“这些是从青岛运来的外国狗,那些是把寿光买来的斗鸡。听说这是衙门督建的跑狗斗鸡娱乐场。说什么?这叫鉴外方略,引夷入流,洋狗土鸡,走鸣成趣,官民同悦,富庶安邦。” 何丁三挠着头说:“对。就是这么说的,我没记差。”
周震天说:“哥的记性谁不知道!管他怎么说的,你快说咱怎么着玩?”
何丁三说:“玩有两种。一种是当桩家,一种是做赌家。想当桩家就在这儿按号选狗或是选鸡。你看着哪条狗能跑,哪只鸡善斗就选哪个,这就要看你眼力怎么样了。狗鸡选好了,就到那间大屋里交钱,今夜这狗鸡临时就算你的了。要是你挑选的狗能跑赢,你的鸡能—胜,就能拿到赌家下注的赌资五成。要是跑输了,斗败了,交的钱也就算打水漂玩了。”
周震天说:“我操,属母狗屄的只进不出。”
何丁三说:“衙门办事还有吃亏的!这地方就是治有钱病的。咱当桩家还是做赌家?”
周震天说:“当然是当桩家。快帮我长长眼。先玩狗。”
二人正忙活着,猛然感觉眼前光亮起来。抬头看,只见十几个上身穿着灰布白边的坎肩,下穿着大裆短裤,脚穿木板底、布条攀带凉鞋的娱乐场杂役们,把那些汽灯马灯松油火把全部点亮。一下子娱乐场里所有的东西都开始亢奋了,就连昆虫飞蛾都不要命地狂飞乱舞起来,也不在乎身体被烤干烧焦的后果,只顾趁机痛快了事。谁说这儿闭塞保守,你看那洋狗不也照样被玩得有声有色的。
37. 商机
南沟的泉子上原本是用几块条石呈“互”字形铺成的井台。现在何丁三又顾人拉来青砖石块把井台加宽加大,四周用荆棘围障,向西必经的小路上立起四根木桩,跨路搭建一个草棚,里面摆放着两把圈椅和一张条桌。草棚前面,周杏林写的“禁水令”红纸黑字醒目的竖在路边。只见上面写道:
布 告
为布告示。天赐甘泉,官民共饮,近观源流滞缓,水不盈泉,趋于干涸。政府谋求福泽子孙,故泉台重修,以倡设人责管,除斋僧小器及路人解渴,其余非此泉之水不饮而饮者,一律按量收费。此属无奈之举,望其体谅。
此令了然于目,如官法在心,各宜告诫乡邻凛遵,允惬众心,一体知照。此示。
诸城县政府
民国壹拾陆年仲秋
起初,人们看到何丁三修井台,人人的心里就像点燃一盏道德的豆油灯似的,突然感到那阴暗的角落里摇曳着丝丝的光亮。据说,在何丁三整修井台的那些日子里,人们发现那些平时不怎么孝敬父母的子孙们,在何丁三的感召下开始履行孝道之责,邻里不和打架斗殴失窃偷盗现象不断减少,大街上,扶老携幼,助人为乐的行为渐成风气,说话文明,做事知书达理的人也受到广泛地称赞和尊敬,就连乞讨要饭者,都在那些日子也能喝上热汤吃上热饭,腰包里也多了几面铜钱。然而,当那块“禁水令”的布告招牌豁然亮出,人们便议论纷纷,什么声音都有,大呼上当受骗者有之,唉声叹气报怨如今人心不古者有之,捶胸顿足咒骂这社会令人失望者亦有之。
这天早晨,何丁三的父亲何仁,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几个喽罗咋咋呼呼地对挑水的人索要水钱。何仁放下车子把何丁三拽到一边拍着心窝子说:“三儿,这泉水汩汩的,哪像你说得快没了?就是快没了也不能这么损!快给我回家,你这么做以后就难分个伤天害理了!何家还指望你接宗传代。快回去,该遛鸟遛你的鸟,该斗狗斗你的狗,只要是你别胡作非为断了咱家的香火,爹我养活你。中不?”
何丁三说:“你说什么呢?怎么就你事多。我这是公干不是胡作非为你知道吗!人越是这么干就越旺相,你等着,我定准给你生一大堆孙子非让你嫌烦了不可。我也用不着你养活,我还想过两天也不用你推水了,在家享享清福,你怎么拿着好心当成驴肝肺,糊涂!”
何仁说:“你爹不糊涂,你这也叫公干?这叫遭公骂!你这么惹招不知要带坏了多少人!到时候恐怕就连屙屎尿尿放屁也会有人要钱的。作孽啊!”
何丁三就有意识地放大声音对那几位挑水付钱的人也算是对他爹说:“遭谁骂?谁想骂就快骂使劲骂当面骂,别背后有本事!”
那几个挑水付钱的人分明听出言中之意咧嘴朝何丁三笑笑。就听其中有人嘟嘟哝哝地说:“骂什么骂?依我看这么管管也中。”
何丁三就对他爹说:“你听见了吧。”
何仁叹口气摇摇头,推起车子干自己该干的去了。
没几天功夫,在泉子的上坡向南的小路上,也有人立了块牌子。牌子上写道:
告 示
为告示之,此路经吾家地旁,往来踩踏伤及庄稼,一年四季禾苗欠长。路人良心人肠,理赔些许补偿,除童叟及官府公干,其余必经此路又非绕道行者,一律按人次收费。此举无奈,望其见谅。
此告示了然在目,如慈悲行善为怀,各宜告诫乡邻不吝补偿损失。叩拜。此示。
杨弘历
民国壹拾陆年仲秋立
立牌告示的当事人杨弘历唯恐路人不识字看不懂,还特意手持一个铁皮喇叭,见到有人走过来就向前拦住一边念,一边解释。若遇到好说话的就多要点儿,不好商量事的就随便掏点儿,要是碰上不吃他这一套想拔腿走人的,杨弘历先是软硬兼施,实在不行就干脆躺在地上耍赖打滚,连哭带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缠住路人不放。反正就算铁公鸡怎么着也要拔下个一毛二毛的,否则,咱就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俗话说,不是没人干的,都瞅谁先动手的。从此以后,什么指路要钱的,问事收费的,坑蒙拐骗,以次充好,假当真卖的,凡是能赚钱的什么都能当成买卖做,甚至连人都像牛驴牲畜似的在市面上讨价还价公开贩卖。什么他妈的良心道德,只要是换不成现钱的亲娘老子也滚一边去,老子眼里就认钱。
农历八月十六日是何丁三大喜的日子。或许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的何丁三已是今非昔比了。怪不得有人见了何丁三憋得脸痛红,半天才说,啊呀,这才几天的何丁三啊!无论你惊也罢,叹也罢,反正如今人家何丁三已经是人模狗样的了。
“沧湾”的东沿有一处宅子,原先的主人姓解,只因听信了别人的一句玩笑话却真让他发了大财。据说解家一直靠帮工打杂维持生计。有一次,在喝完工酒的桌子上,有人说帮工打杂累人不说还挣不着多少钱,你姓蟹,我看你贩运海鲜说不定发财,那玩意儿霸道。说者无意听者留心。这姓解的果真去了胶南海边倒起海鲜了。不知是赶巧了,还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一年之后,这姓解的就发了大财,手里有了钱就买船建房子举家迁往胶南。后来,因为贩运海鲜往来诸城,老宅子破旧住旅馆不太方便,也或许是在老街坊们面前显摆,就把他在诸城的宅子推倒重建。据说单是工期就用了两年的时间,所用的建材都是当年最好的,房屋样式上,以当地的模式结合胶南的建筑特点精心设计,工匠也是聘请两地的高手施工建造而成。有路过的人说,房子建造这么结实,就算是黄海的水漫过来泡上个一年半截的也垮不了。然而,房子没垮听说人倒是垮了。解家后人不争气家道败落,这不,上个月就托人要把房子卖掉,说是急等用钱。何丁三听说此事,当夜打听到中介人,一手交钱,一手拿回房契。第二天,宅子就改名易姓变成何丁三的了。
何丁三的婚事就在这处宅子里举办。本来,于砚斋也给他收拾了两间房子,当听何丁三说婚事要在他新买的宅子里举办的时候,于砚斋也感到吃惊大瞪着眼问,哪来得这么多钱。何丁三就轻巧地说,都是托您老人家齐天洪福,办完喜事再慢慢说给您听。于砚斋说,咱有言在先,成家之后就得搬过来住。何丁三说,那是自然。
何丁三的婚礼确实非同一般,有于砚斋大老爷的身份和地位,有一代名医周杏林的关照和影响,有何丁三本人的财力物力和大红大紫,再加上狐朋狗友喽罗帮手的虚张声势,就算十个过年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何丁三的婚礼热闹,就连他本人都觉得这是在做梦。何丁三一身新人装束,脸上荡漾着幸福喜悦的涟漪,忙活着迎宾送客,收礼数钱。闲忙里还不忘每隔半个时辰一次,吩咐人朝着捅挤在大门口外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扔撒花生、喜糖、“哈德门”“炮台”香烟什么的。每隔一个时辰他就抓把钱放进盛着花生、喜糖、香烟什么的茶盘里,让人一起端出去抛向人群,自己则站在远处观赏着狂乱争抢的场面,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滋味,就觉得畅快淋漓。
按照当地风俗,结婚第三天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这天早晨,何丁三和他爹娘说,这房子就是给您二老买的就安稳住这儿。我和岳父有约婚后回他家住,等你俩老了再回来伺候。他爹推起水车说,这儿我受用不起还回老房子住。婚事你也办了,以后你爱咋的咋的,我还送我的水。他娘说,你爹是把贱骨头,别理他,等有了孙子我去照看。何丁三说,你不照看谁照看!说完,简单收拾一下,领着丁香回到于砚斋的大院里。
于砚斋的这辈子就欣赏自己两件事,一件是做官不在大,乌纱戴牢别丢了。二件是看人别走眼,迷迷糊糊遭暗算。临了,他又看上了何丁三。他觉得三儿这孩子虽说是个混混,心眼多弯弯肠子也不少,但是他根不坏,一个穷小子,一下子变得人模狗样的还是说话算数,知恩图报就差不离。人机灵点儿不是毛病,谁家认干儿子,招女婿,就算是交朋友什么的也不愿意结识那些缺心眼的傻瓜蛋不是?心眼多不要紧正好可以交流取长补短,遇上什么事让他想想办法出出主意省下抓瞎,平日相互赌赌心眼,拼拼脑筋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因此,就在何丁三与丁香回门的这天,于砚斋特意在“如意楼”摆了几桌。邀请的客人除了政府的官员就是名门富绅,最次毛的也是五百步以内让人瞧得起的。席间于砚斋还亲自把杯领着何丁三逐一敬酒,把他的干儿子兼女婿介绍给各位,并且一再强调多多关照。其场面和他的亲儿子当年在济南举行婚礼请客时所下的功夫差不多。何丁三随从于砚斋的身后也不给干爹兼岳父丢脸,举止彬彬有礼,面带热情微笑,说话点到为适,恰当好处地感谢致意。于砚斋偷眼看着何丁三,心里话,操他娘,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场面上这一套?有些没出息的孩子就是教都教不上,他倒好天生的无师自通。人啊,都是命!
这一天,于砚斋感觉过得很愉快。回到家里,他仰躺在门前月台上的逍遥椅里悠晃着身子,眼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禁不住有些感慨,叹口气自语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时,丁香端来一盘葡萄,随手从中挑出一个个大的剥皮放进于砚斋的嘴里,于砚斋夸张地“叭哒叭哒” 嘴,连声说道:“甜,真甜!哎哟,后头有些酸!” 随后,何丁三又拿来一根火绳,在于砚斋的脚前面铺展开半圈打火点燃。接着又在于砚斋身旁的马扎上坐下,手持马尾拂尘轻轻地扑打驱赶蚊虫。当缕缕的艾草香味渐渐弥漫开来,何丁三这才放下手中的拂尘,从腰里掏出一张纸条对于砚斋说:“爹,我让代写书信的人立了个借据,请您老过目。”
于砚斋展开纸条看了一遍,突然直起身子对何丁三说:“三儿,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莫非你那新宅子……”
何丁三说:“新宅子的钱我都结清了。借这笔我是想让您入股做个大买卖。”
于砚斋问:“打算做个什么大买卖?”
何丁三说:“我想把南门外那块地买下来。”
于砚斋说:“你买那么多地干什么?再说这钱也不够。”
何丁三说:“今天您请的那些客人谁的腰包里也不止是三桃二枣的,那么多钱放在家里烂!不如我去借过来,让它蛋生鸡,鸡何蛋。”
于砚斋说:“你听,一个毛孩子家口气不小,想比是多贪了几杯说醉话吧?丁香快去端碗水来,让他醒醒酒。”
何丁三说:“爹,我没喝醉,说的也不是醉话。实话和您说吧,第一次给您送水我就想好了,只不过那时候不好意思说。老天爷让我歪打正着,如今丁香是我老婆,您成了我爹,这不才和您实话实说。”
于何斋说:“好小子,果然有心眼。说来听听,你买那么多地干什么,钱又怎能从那些地里生出来?”
何丁三说:“爹,您是不知道,那南来北往的进城赶集的人都被关在南门外,大老远的老早就等着进城做买卖。这天气好还行,要是遇上老天爷变脸躲都没处躲。您想想东西淋了雨还能卖上钱吗?要是大冬天的人都干站在那城墙底下谁受得了!我打算把那儿的地都买下来,盖屋开旅馆,大车店,饭店什么的。再把剩下的地全都建上房子加价往外卖。日子长了,做买卖的人都会算账住旅馆不如自己买房子合算,建的房子还愁卖吗。到时候我再商量周叔把他的药房也迁过去,热热闹闹都快赶上半个城里了,那不就随地拾钱了吗。”
于砚斋说:“钱这玩意儿没多没少。不过,你能有那么长远的打算道是可喜可贺。那你想没想过如何筹到钱呢?”
何丁三说:“办喜事的时候收礼不少,放在那儿吃不了,用不完的,留着时间长了也便坏了,倒不如重新收拾一下,我带上它再去今晚的那些客人家里登门拜访,先透下口风摸摸底细。只要有您老人家带头扶持,事就算办成一半了。到时候我再能挣钱分红,咱就是不借他们定会自愿送上门来的。”
于砚斋说:“此事非同小可,容我三思。”
何丁三说:“听爹的,我也再寻思寻思,打听打听,走走看看,定准弄个十拿九稳。”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竹园里沙沙作响,秋虫凄凉的叫声“窸窸窣窣” 传过来。火绳头随风红了几下,接着“扑”一下燃起火苗,忽忽闪闪的亮光映现出怪模怪样的影子。于砚斋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感慨地:“唉,这天气一天天变凉了!”
第十五章
38. 与皇帝重名
当年诸城的城里流传着三个想不到,并且有人编成顺口溜当笑话说,是这么说的:想不到洋狗比人能挣钱,想不到二流子混混当老板,想不到杨弘历一夜暴富娶貂蝉。
说起杨弘历也算是苦命的人儿,他从小没有了娘和一个心粗性急的父亲生活在一起,你想想他的童年会过得幸福吗。在杨弘历六岁那年的麦收时节,父亲外出帮人家干活就剩他自己一人守家。这天,也不知什么原因,父亲中午没回来,杨弘历感觉肚子里饿,就到处找吃的,家里没找到就悄悄来到邻居家偷吃人家盆里晒的酱。你少吃几口垫垫饥困快走也行,非要贪得无厌让邻居家抓个正着。这不,人家就揪着耳朵来见他爹,也活该杨弘历运气不济,恰巧赶上他爹干活刚到家。听说孩子闯了祸,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多。心里说,我大清早的就出去给人家干活累得够戗半死不活,刚进家门就受人家数落,你说让谁不觉得窝囊。于是就把一肚子的恶气撒到杨弘历的屁股上。可怜的杨弘历怎受得了那只整日劳作长满硬茧的大手击打,不出人声的一个劲得求饶:“爹啊,别打了。我肚子饿啊,要不臭哄哄的谁吃啊?别打了!”
他爹说:“就是饿死也不准偷人家的!” 说着又是一巴掌。
杨弘历说:“哎哟,爹啊,我再也不敢了!”
他爹又是一巴掌。说:“不让你长点记性,算我白养活你了。”
杨弘历沙哑着嗓子说:“哎哟,爹啊,别打了,再打我就用不着你养活了!呜呜,呜……”
邻居家也感到解恨了,随便劝了几句也就回家了。杨弘历他爹却是余气未消,你看看邻居家那副样子,隔墙住着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用不着为剩下的几块臭干粮不依不饶的让人下不了台!人都说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我这两条光棍你又欺负的什么劲?杨弘历他爹越想越生气就把杨弘历关到一间屋子里,自己便躺在炕上歇息。当一觉醒来之后,杨弘历他爹忽然想起儿子汤水还未打牙,就赶紧爬起来找出带回的干粮,急忙来到关孩子的屋里。此时,杨弘历正迷迷糊糊睡着,他爹听到,孩子的喘气声像拉破风箱似的不痛快,叫醒之后,说话也像嗓子里有口痰似的怎么沙沙拉拉感觉堵得慌。一种不祥的预兆让杨弘历他爹感到害怕,他一把抱住儿子的头,抽泣着说:“你娘不长人肠子,把你敝给我。我又不会带孩子!”
杨弘历也流着眼泪,喘着粗气说:“爹,别生气了,以后就是饿死,我也不吃别人的。”
杨弘历他爹说:“都怪我下手重,怎么不会轻点儿!该死的。” 说着就扬巴掌朝自己脸上打。
杨弘历一下抱住爹的手说:“爹,你别这样。你打我打得好,我知道人活着不容易了!”
杨弘历他爹一下子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实实在在地让杨弘历他爹的心里感到一阵哆嗦。
事情过去了四、五个月,随着天气逐渐的变冷,杨弘历的咳喘也越来越厉害,胸脯大幅度起伏着,说不完几句话就咳嗽一阵子,人瘦得皮包骨头。杨弘历他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带着儿子到处寻医问药。然而,草药吃了几提篮就是不见好转。这天,爷俩看病回家,正好见路边有个摆摊算卦的。他爹想,吃药不好,用点邪法试试说不准关用。于是,就走到卦摊蹲下。算卦的也不说话,眼珠贼溜溜地转着一个劲地打量着爷俩。杨弘历他爹说:“忙啊,先生。” 先生说:“凑乎。你是问天命时运呢,还是问婚姻嫁娶?” 杨弘历他爹说:“能问问病什么时候能好吗?” 先生“噢”了声,看看杨弘历说:“能道是能就是挺麻烦。病属天灾人祸,命相卦理不太好说。用个六爻试试?咱可是有言在先,这一摇一撒,需我正反用功判断,了然之后收钱一块。若嫌贵拉倒。” 杨弘历他爹说:“要是灵验不在乎一块钱。” 先生说:“灵验不灵验得试试再说。孩子病得不轻,叫什么名字?” 杨弘历他爹说:“大名杨弘历。老秀才给起得。” 先生一惊,忙不迭地摆手说道:“算了,算了,别费事了。你知道弘历是谁?那可是前朝的皇上!幸亏是民国了,要不然定你个欺君之罪,你这项上人头还留得住吗?一个庄户孩子取这么大个名字,能担扛得住吗!快回去改了名字就好了。钱我就不要了,家里有长病的算我赞助。” 杨弘历他爹支吾一阵,就领着杨弘历走了。
回到家里,杨弘历他爹就想:放屁也没从那窟窿里放的!我叫杨延昭又怎么样了,都是按辈份排着起的名有什么干系?啊哟,不对。他转一想:我早死老婆是不是该这名字闹的!不行,我得去找老秀才问问。
老秀才听杨延昭把话说完。摆手说道:“不然,不然。在下就叫刘元璋又如何。凑巧重名没那么多的道道,事在人为。要是名字管用,恐怕天底下的读书人全都改名曰丘了。” 然而,当杨延昭走后刘元璋也犯了心思:怪哉。回想当年几场乡试屡屡不第,莫非是元璋暗中作祟?怪哉,怪哉。想罢,赶紧取来拐棍穿上蒲鞋去找杨延昭。见了面就说:“延昭,取名亦非儿戏。要不然你再给孩子取名狗剩试试,病好了就这么叫,要是不好该怎么叫就怎么叫。何如。” 杨延昭说:“就听先生您的。”
如今,杨弘历还叫杨弘历,喘气还是拉风箱,说话嗓子眼还是堵口痰。说起起名这件事杨弘历就一口骂不出三娘地说:“从小就让病折腾的不轻,后来又在名上不消停。天底下最不好听的名我都叫过,什么狗剩,狗杂,狗屎,狗屁,狗鞭什么没叫过!人糟蹋自己也不待这么糟蹋的。听蝼蛄叫就不敢种豆子了!去他娘的,我就叫弘历,我就是当今的皇上。”
这不,皇上又站在告示前一边咳嗽着,一边纠缠路人要钱,只见何丁三从北边走过来,先是掏出一把钱递给杨弘历,然后招呼杨弘历坐下说自己有事找他商量。杨弘历就坐在何丁三身边的马扎上呼呼喘着粗气,弄得何丁三感觉自己的嗓子里也像长了毛似的不舒坦。杨弘历说:“哧—哧——早就听说你的大名,跟你学也是没法子。今天该不是来砸我招牌吧?哧—哧——”
何丁三说:“有钱大伙挣,我干嘛砸你招牌。”
杨弘历说:“那就谢哥哥,你,哧——洪福齐天。你哧—哧——”
何丁三说:“老弟,你是皇上免开尊口,您听我说,你点头摇头就行。”
杨弘历就点点头,尽可能把呼吸放匀仔细听何丁三到底要说什么。何丁三说:“这天眼看着快要变冷了,你站在这儿恐怕也受不了了。你种地也要花钱顾人,整天受这份洋罪也收不了几个小钱,倒不如哥哥我多给些钱买下你这块地,你也就清闲吃喝没心事了。”
听何丁三把话说完,杨弘历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瞅着老远的地方,看上去是在心里盘算。何丁三说:“看你这副身子骨,我也不会亏待你。你出个数差不多就答应你。”
杨弘历感觉这事重大点头与摇头都说明不了问题。就说:“哥,你财大气,哧——气粗。哧——你先出个数。”
何丁三伸出一只手,奓开指头比画了一下。说:“这数怎样?”
杨弘历说:“总共?还是一亩?”
何丁三说:“一亩。”
杨弘历说:“我要现钱。”
何丁三说:“明天丈量了再给,怎样?”
杨弘历说:“哥也不是外人,什么吃亏,哧——赚便宜的,哧——我回去想想再说?”
何丁三说:“咱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这片地我打算都要买下来,我出得这个价只对你一个,要想多加点儿钱也好商量,你要是出去声张,哥可就顾不上你说话费劲了,听明白了吗?好,我明天等你回话。”
杨弘历说:“干嘛明天。只要哥你再加点钱,我这就和你说亩数,你回家算账拿钱,我在这儿等着拿钱,哧——咱不就两清了。哧——”
何丁三说:“要是你这嗓子能像你办事一样这么痛快该多好啊!”
杨弘历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的钱。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分成三份。第一份等于二份的总和,用油布包好把它放在箢子底下,上面盖上烧纸先去给爹娘上坟,感谢二老留给他的家产如今变成钱了。然后,再将带来的钱埋在墓碑下,让爹娘给他看管好。回家里,把剩下的钱一分为二,一部分装进坛子里埋到院子里的香椿芽树底下,另一部分是用做平时花销的也把它暂且藏进炕洞子里以防不测。再一件事就是盖房子,之后托媒人说媳妇。第三件事就是合计着用这笔钱做个什么买卖,不能坐吃山空。最后一件事就是在看病的时候郎中说这种病要五分治五分补,平时要多吃些冰糖腌梨,蜂蜜冲香油,一天两鸡蛋。当初,家里没钱就是他爹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多少日子也攒不了买个鸡蛋的钱。如今他要替爹把这个心愿实现,按照郎中的要求,天天把这项指标完成。
说起娶媳妇,起初托媒婆说媒都不敢上门,当他建起新房盖好大门楼子之后,上门提亲的就堵不迭阳沟口。杨弘历觉得这些人都是势利眼一个都不敢用,像他这样的身子骨能看他的到底图些什么谁的心里都有数。干脆把第二个打算应该放到最后考虑,先不急单等姻缘主动找上门来再做打算,反正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天,下了一场小雪又刮了一天的小西北风,眼看着院子的水桶里就结了一层薄冰。杨弘历早早关上门,围被坐在炕上慢慢地喝着蜂蜜冲香油。你还别说,自从杨弘历采用了五分补以后,嗓子里真就顺畅多了,说话也比以前少费不少的时少费不少的劲了,脸色红润了身上也长肉了,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敢试探着想想那男女之间的事了。总之,身体在一天天好转。杨弘历切身体会到钱的确是个好东西,都说别人是势利眼,自己不也是见钱眼开吗?去他娘的天底下哪有什么圣人,那些好听的话还不都像治我的痨病那药方似的,要想喘气顺溜得用钱来补。杨弘历正想着就听到大门响,心里说,人只要有钱了什么时候都不得安,钱好是好也确实闹腾人!他咳嗽两声,问道:“谁啊?”少顷,杨弘历就听到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听说话像是早就想好了或是有人教的似地声音战抖着说:“大兄弟快开开门,外面冷得要冻死人,快让俺进屋暖暖身,一辈子不忘你大恩。”
杨弘历听出是个女人声,女人声对杨弘历来说原本就有种诱惑力,再听听她说的话又是那么的感动人就让他坐不住了,赶紧披袄穿鞋出去开门。门打开了,只见一个女人头发零乱地依靠在门框上,让人吃惊的是,这大冷的天竟然穿着单薄的衣裳,她双手紧紧抱在怀里浑身不停地颤抖。不由杨弘历多想,下意识地脱下自己披的棉袄,一下子搭在女人的脊梁上。嘴里一个劲地说:“快进屋,快进屋!” 一边往屋里让着一边随后把门关好。
刚走进屋里,那女人二话不说“扑痛”一声就给杨弘历跪下了,感激地说:“是你救了俺的命,你想咋就咋吧。”
杨弘历喘息着扶起女人说:“瞎胡说。快上炕盖着被暖和,暖和,有什么事也得缓缓再说。快上去,快上去,上面热乎着呢。”
说着自己也脱了鞋爬上炕。这时,一股奇异的女人味钻进他鼻孔里,杨弘历感觉浑身鼓涨起来,手脚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他使劲咽了两口唾沫,喘着比平时还粗一倍的气说:“你,你叫啥名字?”
那女子低着头说:“村里人都叫俺赛貂蝉。”
杨弘历也低头侧脸打量着那女子,灯光下映出一张圆长匀称的脸蛋。杨弘历就心潮激荡地想,要是洗净灰土还真是个俊俏的女子。都说武大郎乱点藩金莲,看来我病汉子要娶赛貂蝉了。
39. 不肖子孙
自从买下杨弘历的那块地开始,何丁三的大买卖也就算是着手干起来了。第二天,何丁三带人又到另一户人家商量买地的事,可那户人家没商量,给多少钱都不卖,说地是命根子,谁有拿命换钱花的。一连又去了几家结果也差不多。何丁三心里就发恨道:这些公母不分的骡子,非让我加些黑(豆)料才知道撒欢尥蹶子。你们等着,看我咋整治。回到城里,何丁三就去找周震天愁眉哭脸地说:“我那亲弟哎,哥我遇上难处了!” 周震天说:“凭咱会遇上什么难处?这不丢人吗!快说,我这几天也没出头露面了,正害怕这城里城外的人把我给忘了呢。” 何丁三说:“哥想买地,可人家不卖给咱。你说咋办?” 周震天说:“加钱。”何丁三说:“加多少钱人家也不干,我看是经心难为咱!” 周震天说:“这么说那些人的头是被骡子踢了,连钱都不会使唤的人也用不着动用多少手段,我这就带几个兄弟去给他们开开窍。” 何丁三说:“事没有那么简单,再说大白天的干也太招眼。咱这么办,今晚我坐东,请弟兄们吃饱喝足了干活还有力气。你看怎么样?” 周震天说:“你是哥,听你的。”
昨天晚上,那几户人家听着狗叫得厉害,但没有一个人敢起来看看的,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发现,自家地里新出的麦苗儿全都被锨铲攫刨,糟蹋的乱七八糟,一片狼籍。谁看看这个现场不让人心痛气伤。气头上有人发誓要去告官,惩办那些不长人肠子,祸害庄稼的狗操的。但多数人还是自己劝自己消消气,冷静地面对眼前把目光朝前看。几个上了年纪经历事多的人说:算了罢,这明摆着有人背后使绊子,就是告官,官也不管。不怕贼瞅着就怕贼惦记着。各人回家打打谱,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能把地卖个好价钱,别的都别瞎心思了!
事隔一天,几户人家明里暗里找到何丁三,都说卖地这事不怨自己是瞎跟着别人闹别扭,你何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能不能多给几个钱,赚了好处肯定把嘴巴堵得严实的。何丁三说:都是城里关外的住着我也不好意思得让你太吃亏。你看地里的庄稼都被人家给糟蹋了,青苗钱我是不能再给了。地要是急着卖就比以前的价钱减除三成的粮食补偿钱,就算我大发善心照顾乡邻了。今天不卖明天就再减两成,反正我又不急,你的地也闲置着。就是这个价钱你也不能赚便宜到处卖乖,传出去人家会说我姓何的向着这个亏着那个的,以后不好做人!
谁都知道自己吃了亏也只好硬着头皮认下,纷纷把地卖给了何丁三。一切都按何丁三的计划进行,得到地后,他先沿路建上商铺,开设旅馆,饭店,代储物资的仓库和大车店。第二年开春,他又从西往东,坐北朝南再建上一排排的房子。大大的招牌上写着:何氏置业场。房屋出租,买卖。敬请光顾!
何丁三的“置业场”给外地来诸城做买卖的人提供了便利,做小买卖手头不宽裕的可以租住,有钱的大买卖人就把房子买下来,只要愿意还可以随时把家迁过来。尤其是那些在外包养姘头的瞒着老婆在外找相好的寻野味的更是乐不思蜀,有买卖没买卖的就往诸城跑。何丁三恨不得天底下的色鬼野汉子全都来他“置业场”寻欢作乐,他瞅准商机招来大姑娘,小媳妇在他的置业场里卖弄风情,公开干起色情交易人肉勾当。据说,远在杭州的丝绸商人都知道诸城有个何氏风月场。不出三、五年功夫,何丁三从一个推水送水的后代,一跃成为当地首富。当年,那些筹借钱款给他的政府官员,名绅富户,有鼻子有脸的都得了何丁三不少好处,因此,何丁三又得到了不少的好名声,什么何老板大仁大义,大慈大悲,牢记自己穷苦出身富了不忘回报乡亲。可以说是名利双收,左右逢源。县太爷还亲自给他题写额扁表彰他为商业奇人,产业大亨。
不过,何丁三的发家和大红大紫背地里也惹了不少人的议论和不服气,有人说,何丁三那两下子谁人不会?不就是想方设法把大伙的东西占为己有,不顾道德伦理伤风败俗,官商勾结大发不义之财,只要县太爷发话咱也这么干。于是乎,东、西、北三门之外便大兴土木,圈地炒房者风起云涌。据说,江青的父亲在西门外的大车店,木工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办起来的,由此他也从一个普通的木匠成就为小有名气的财主。那时候,青砖灰瓦,秫秸木料,沙子石灰的价格贵得都没人敢问。起初,那卖地的还觉得价钱不少赚了便宜,可几个月下来手里的钱也买不了多少粮食了。你看看那衙门口前整天聚集着喊冤告状的,暗地里结伙拉帮打砸抢的,甚至有人拉起杆子进山当土匪的。反正是人人肚子里窝着一股子邪火,有钱的没钱的都感到活得不痛快,恨不得老天爷使个法子把天底下的人全都斩尽杀绝。因此,什么道门邪教,烧香摆供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灵和老天爷的身上。
何丁三他爹何仁却一直住在他的老房子里,一天三餐粗茶淡饭,原来的日子怎么过如今还怎么过。何丁三差人劝说了好几次他爹也不理睬。这天,何仁推水来到于砚斋家,他和往常一样进门就说:“于大老爷,何仁给您送水来了。” 于砚斋赶忙迎出来说:“何仁老弟,如今咱们是亲家,论起来你应叫我老哥哥,别总是一口一个老爷的听着怪别扭。” 何仁说:“叫你老哥哥才觉得别扭呢。以前,你是政府命官,我是你的杂役,如今你是告老还乡的大老爷,我是一介草民。叫你老哥哥不是犯上作乱吗。” 于砚斋说:“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我就说过,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你看看,如今三儿也出息了,连我都不敢和他平吃平坐了,你叫老哥哥我还觉得充大呢。” 何仁叹口气说:“他那也叫出息了!我怎么觉得他越这么出息就亏欠人家的越多,心里也就越不踏实。何丁三是谁我还能不认得,他的名不也是你给起的,他吃几碗干饭咱还没数。我就弄不明白这眼下的人不知是得了啥毛病,把那么一块货捧上了天,早晚老天爷会找他算账的。于砚斋说:“听您老弟这般说来,我也分不清什么是出息了!天下的父母不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做个人上人吗?你当初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何仁说:“唉!这些事又有几个人弄得明白,还是您识字解文的人想罢。天不早了,我还有几户人家的水没送。于大老爷有空咱再聊。”
如果说何丁三他爹对儿子的出息还算得上清醒,那么最该装糊涂的当属于砚斋于大老爷了,当年,他在潍县府任上的时候,对老前辈郑燮的“难得糊涂”体会最深,对于何丁三的所作所为也只能是退一步,让一着,当下心安。这天,他来到干女儿的房里,看着埋头只顾默念佛珠的丁香说道:“当年,我也曾用功无字《易》,该知大道不变不易。却怎么又自信看不走眼呢!眼下这大院已不是咱父女待下去的地方了,这几日你打点一下,还是跟爹走吧。” 丁香慢慢地抬起头说:“爹,你带我去哪儿?” 于砚斋说:“去个清静的地方。” 丁香叹口气说:“爹,这天底下恐怕难寻清静的地方了!我哪儿也不想去。” 于砚斋说:“有,最清静的地方当在自己的心里。当年,我的一位同窗就隐居在常山的‘常德寺’里。爹还知道那儿有处‘霞碧庵’。咱去那儿住上些时日,兴许有些事会想明白。” 丁香说:“怪不得都说难糊涂!” 于砚斋吃惊地看了看丁香,心里说,看来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清静了!这时,挂在院子里的“画眉”婉转地叫了起来,于砚斋走过去打开鸟笼的笼门,然后,退身站到一旁,目送着鸟儿飞来飞去地流连了几个来回,最后飞向远处。
何丁三觉得这天底下的人就没个好东西,这其中有他的亲爹和他的干爹,不是从小就盼望着儿子有出息吗?不是为了脸面让我给你争个光吗?如今我何丁三真出息了怎么又反过头来和儿子过不去!这人啊,也不能出息得太好了,你看,这不就连自己的亲爹干爹还有老婆都妒嫉了。都是说有钱的就是大爷,怎么轮到我何丁三当回大爷了,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那么多的报怨。算了,爱咋的就咋的由着他们去吧,我正忙活着给何家传宗接代呢。如今的何丁三已经和皇上攀比上了,他身边的女人何止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据说,何丁三的种性已经遍布城乡各地,当年,就在胡敬舜以伦理而轻重其刑,取天理良心为准绳,结合律典王法把何丁三收监打入死牢之后,就有人预言,何丁三繁衍的子孙后人不计其数,一旦气候适宜,他们定会重新出来兴风作浪的。
作者宋方琦与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一起。
作者小传
宋方琦 1958年出生于山东诸城。自小调皮顽劣,不受管束,愚钝粗野,不授教养。
从入学的红色启蒙,到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成长,历经阶级斗争的考验和生产劳动的实践锻炼,并且,还直接参与了轰轰烈烈的批孔运动,彻底肃清了“学而优则仕” 等封建腐朽思想观念的影响,在贫下中农的管理关心和工人阶级的教育培养下完成学业离开校园。
高中毕业,应征入伍,积极投身到火热的大熔炉里。几年后,我才知道,单凭着满腔的热情和吃苦耐劳的实干精神是很难锻炼成钢的,这其中的因素虽然很多,但你必须认识到的是,人生实际上就是展示本能和本领的竞技场,当你处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也正是考验你掌握了多少生存的技能和技巧的时候,一旦环境需要就看你能不能拿的出手,也许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人生可能会因此而改变。这就是法则,这就是命运!
当年还不懂得什么法则命运之类的东西,我始终坚信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无产阶级事业接班人。复员回到地方以后,针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虽然工作环境变了,但是本色没有改变,依然是努力工作,积极表现,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想得到的回报。总体的感觉就是效果不错,接好革命的班似乎没毛病。
然而,人类的进化以及社会的变革,将人的优与劣有用或者无用进行了划时代的标签和定义,一纸由学校开具的学历凭证就可把芸芸众生分门别类!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当我们充满理想紧跟脚步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沿着那条康庄大道奋勇向前、向前时候,是不是过于激情步伐迈得太快落下了什么,就在我试图转身寻找的那会儿功夫,现实却无情地告诉说,一切都来不及了,无论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实际上,你的人生之路,从一开始起步就已经输了。
前方的路已经行不通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毫无目标地游荡于路边上的时候,还没等我细想就被那些曾经受人唾弃挖苦的骚人墨客们绑架了,于是,就在我刚刚试图逃离乌托邦,却又被深深地陷入了桃花源。当时,我弄不清是悲观失意还是消极回避,反正我把我所有可以支配的业余时间,利用到强迫自己关在房间里,既没指望什么红袖添香也不在乎书中有没有黄金屋,一杯水陪伴一本书,在孤独和寂寞中打发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抑或是受到骚人墨客们的教唆和怂恿,渐渐地也学着他们那样思考问题认识事物,用他们的思维表达方式遣词造句写成文章,借以抒发心中的喜怒哀乐。
在众多的写作样式上,我最钟爱以小说为体裁的创作过程,每次,当我独自进入经我亲手设计和打造的世界中,那感觉简直就像个酗酒的醉汉又饱饮几杯佳酿似的畅快淋漓,什么指手画脚,大呼小叫,操娘日祖宗,动粗还是用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随心所欲由我任意摆布,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经过三十多年的小说创作,虽说写了和发表了不少的短篇的以及中篇的,但给我个人和广大读者们留下印象的确实不多!《东武风》是我在2012年3月18日至2013年1月16日修改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才得以和您见面,不为别的就为咱那种执着的写作精神点赞。
当我身心疲惫地从故纸堆里走岀来,我看见这个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快,我想提醒一下那些行色匆匆急着赶路的人们,到了每个人应该放慢脚步检查一下行囊的时候了,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宋方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