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方琦。
第十九章
48. 打人不打脸
五位好汉平常也和东教场里的日本兵一样,天天都在训练,除了出操和站队列的课目之外,他们主要练习射击和刺杀,弥补出操和站队列的课目时间是洗脑,教员是三木一郎,他用中日混杂的语言,向五位好汉灌输着诸如中日亲善和大东亚圣战,以及共荣共享王道乐土的武士道精神和优秀的大和民族思想。不管五位好汉情愿不情愿,就在东教场里的大柳树飘絮的时候,他们的操枪和准头已经有了不小的提高,至于那些武力征服,顺从天皇的统治等说教一概听不进去,他们只知道吃饱了不饥困,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们亲眼目睹了日本人奸杀女民兵队长的全过程,那天的情景像个黑影似的始终蒙在他们的心里,任凭三木一郎怎么着说,他们就是不相信,王道乐土那么好怎么还有这样糟蹋人的!你爱怎么着说就怎么着说,反正俺又不和你计较,就是心里面不太服气,只要是外表上别让你看出来就中。
这天他们又被吆喝起来,跟着三木一郎一起来到操场上,他们先是趴在地上练瞄准,练到脊梁上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时候,三木一郎又命令他们练刺杀。据三木一郎自己说,他练过什么跆拳道,散打,手底下活活动动的有两下子,尤其是耍日本刀,耍的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很厉害。有的时候五位好汉不听话就列开架子让他们上,五位好汉谁都不愿招惹他,点头哈腰的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把事情躲过去也就算了,正好三木一郎也顺坡下台,弄个双方心悦,谁也不让谁难堪过不去。不过,刘梦溪心里一直窝着不服,经常发恨要让三木一郎见识一下诸城拳术也不是吃素的,但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谁都知道,杨弘历有个咳嗽的毛病,虽说这些年好了不少,但在牢房里一折腾还是时常犯病。刚完成瞄准站起来,他就感到嗓子眼里一阵痒痒,禁不住咳嗽起来,无论三木一郎怎么着喝斥,他也不在乎,只顾弯着身子脊梁一鼓一鼓地清嗓子。三木一郎就火了,上前就是一脚,把杨弘历踹倒在地上。嘴里说:“八格,为什么不执行我的命令?连一个小小的咳嗽都忍受不了,如何克服更大的困难!起立,立正。”
就算躺在地上,杨弘历也是不停地咳嗽,三木一郎又扬起脚,一连踹了几下。这时,刘梦溪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我说小队长,气撒得差不多了吧。你不知道他有病吗?怎么好意思的一脚一脚的不算完了,欺负个病人算啥本事!”
三木一郎扔下杨弘历走到刘梦溪面前,轻蔑地说:“刘先生,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吧,敢不敢和我较量一番?到时候,请你不要报怨我也欺负你。”
刘梦溪说:“小队长,较量中,咱可千万不待恼的,也别到时候说我不给你留面子。”
何丁三拉拉刘梦溪的衣角说:“算了算了。”
任若英和周震天也好言相劝,意思是别把日本人惹翻了脸,吃着亏就不合算了。
刘梦溪也知道兄弟们是好意,挑起事来看热闹的在诸城人的眼里才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想忍一忍算了,可三木一郎却以为他是说大话虚张声势。就说:“刘先生,怎么胆怯了?有本事咱比试一下,假如你能把我打倒,我就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规矩,称你师父怎么样?你要是被我打倒欺负你们的时候还在后边。”
何丁三说:“小队长,依我看你俩还是算了吧。我这位兄弟空手夺刀身背两条人命。你也不善,比试起来也就是个平手。不是说中日亲善吗?惹恼了对谁也不好。下面让俺干什么,快下命令,俺照着做就是了。”
三木一郎说:“何的,你住嘴。接下来就是比试武艺。你说得最多,你先来。”
何丁三说:“你怎么孬好听不进去!尽着欺负老实人。我来就我来,让你打死也不能让你吓死。” 何丁三一边脱衣裳,一边接着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不用说我的兄弟,就是我也够你治的。小队长,咱可说好了啊,比试武艺点到为止,谁恼谁狗操的!”
三木一郎也兴奋地脱着衣裳。捶着胸毛说:“吆西吆西!一言为定,谁恼谁狗操的。三儿的,快快的,我已经等不及了。”
何丁三说:“你先来,省着人家说我欺负你。”
三木一郎像是头被挑逗的野牛似的“哇呀”一声举拳朝何丁三击来。何丁三侧头躲过,跳到一边,指着三木一郎说:“打人不打脸。你一出手就露馅,看我怎么打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箭步闪身上去。本来想打软肋,谁知三木一郎收拳正过身子,何丁三这一拳正好打在他的胸膛上。就听“扑哧”一声,何丁三就感觉拳头痛麻了一阵,再看三木一郎只趔趄一下往后退了半步并无大碍。他不在乎地抖抖身子,重整架式又朝何丁三扑过来。这下何丁三是不敢轻敌了,没想到对手的抗击打能力简直就不亚于驴。有一次,他打过驴手上的感觉和这回儿一样,不仅如此,还要躲闪的离他远点儿,一旦让他靠近纠缠住就这副身子骨非被摔个半死不可。何丁三活跃着步子一边躲闪,一边瞅着下手的机会。三木一郎相继扑了几个空,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一拳将何丁三打趴下。嘴里不耐烦地说:“何,何的,你的犯,犯规了。喂,快快地上。”
何丁三也不搭理不急不慢,按照祖宗留下的思维习惯方寸不乱,你越迫切我就越沉着,早晚把三木一郎遛得晕头转向找不着何丁三,这才趁机斜插进去蹲身一个“扫堂腿”打过去,就在三木一郎遭到脚下一绊,身子踉跄不稳的火候,何丁三迅速弓步跟上,双手运力朝三木一郎的胸毛推去,三木一郎像是一截木桩似的“扑痛”一下,应声倒在地上。何丁三算是打倒了三木一郎,自己也赶紧抱头蹲在地上。嘴里说:“好了好了,不打了。你让我,你让我。”
三木一郎又怎甘罢休爬起身子就想接着干,可何丁三蹲在那儿就是不起来,任凭三木一郎大声喝斥、挖苦,甚至带有污辱性的语言。何丁三也不在乎,一脸的反正我赢了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表情。三木一郎他哪里知道,这就是俺诸城人点到为止,见好就收的优良传统。这时,刘梦溪、周震天、杨弘历、任若英也围过来相劝,搞得三木一郎左右为难,心里说:八格的诸城人,连比试武艺都游击偷袭虚实不定软硬兼施,狡猾大大的!
一场对打就此结束,到底谁欺负谁的问题,也不能仅凭一次较量就见分晓,这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三木一郎气乎乎地穿好衣服,一肚子不服气地说:“我知道你们诸城尚武,人人会几个花架子,花拳秀腿的不能算是真本事。接下来我们比试一下枪法,这才是实战当中最管用的。立正!左转身体,跟我齐步走。”
站在东教场宽厚高大的北墙上,放眼望去是一派初春的景象,大片的麦地和夹杂其中一畦畦的菜地上,反青的麦苗以及大蒜和菠菜正生气勃勃的在微风中摇动着身子,毯子似的铺开在原野里。近处有几个被映在绿色之中的人移动着身子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远处隐约可见分布着高低杂乱黑灰色的房屋,刘梦溪只看了一眼就分辨出,那就是他住居的村庄,都好几年了,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倏然一阵伤感袭过来,不由得感到心里酸酸的差点抹糊了视线。这时,就听到拉枪栓的声音,他一下子猛省过来。只见三木一郎正托枪瞄准,几个弟兄也都以往深情地只顾朝远处看自各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刘梦溪心说:不好!没等他跑过去也没等他把话喊出嘴,就听“叭勾”一声,眼前那个劳作的身子应声躺倒在青苗里,其余几个人慌慌张张四处逃散。三木一郎的枪栓又拉响了,当他移动枪筒瞄准另一个,刘梦溪扑上去了。
子弹划破天空,呼啸着把声音传出很远,一缕青蓝色的烟气在刘梦溪的头顶上飘散。刘梦溪抖动嘴唇,唾沫星子都喷到三木一郎的脸上。“干什么,你!他们是俺庄的人。谁叫你打的?不长人肠子,操你娘。”
三木一郎一把推开刘梦溪,像是一场游戏还没玩完似的兴致勃勃地又要举枪。刘梦溪顾不得多想一拳打在三木一郎的脸上,三木一郎捂着脸大为恼火地说:“八格!刘的,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的,不是说好打人不打脸吗?这是什么的干活!”
说着挺起枪就朝刘梦溪刺了过来,刘梦溪闪身躲过,刺刀低斜着穿过去,在杨弘历的裤裆里一下子停住了。当初,幸亏杨弘历没想赛貂蝉,鸡巴的体积不大紧贴着一边儿就擦过去。吓得杨弘历喊声“娘啊!”往后退了几步,明晃晃的刺刀重现在太阳底下。刘梦溪知道三木一郎是要往死里干了,眼下是谁手软谁先见阎王。这时,刘梦溪的眼前又浮现出女民兵队长受辱的场面,也仿佛看到当年他杀巴癞头的情景,还有躺在绿地里的死尸。今天看来是要新仇旧恨加成块儿一起了结的时候了。他气运丹田就等三木一郎回身再来正好废了他。谁知那边的弟兄几个,一下子竟把扑空过去的三木一郎就势摁住早已动弹不得,好说歹说地拉着偏仗。刘梦溪说:“弟兄们,全都松手放他过来,让俺出出这口恶气!”
弟兄几个朝刘梦溪递着眼色,自管摁住三木一郎就是不让他起来。高墙上的热闹场面很快惊动了下面的人。不多时,山口稻田、黄元义加上二杆子登墙上来。二杆子快步走过去,用脚踢几下何丁三他们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敢把皇军压在身子底下?快快地起来,一个个作死啊!”
三木一郎从地上爬起来身来,打扑打扑沾在衣服上的土就给山口稻田敬礼。山口稻田不仅没有丝毫的痛情心,而且一点儿都不客气。他左右开弓就是二记巴掌。“八格。大日本皇军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三木一郎说:“哈依!”
山口稻田换一副面孔又对何丁三他们几个人说:“几位好汉,是什么原因,让你们闹得不愉快?”
何丁三就指指杨弘历的裤裆说:“你看看他那儿不就知道了。”
山口稻田低头看看杨弘历那儿,不禁大笑起来。“哈哈…… 这里的风景赏心悦目。杨的,我仔细观察过了,没关系不会妨碍你传宗接代的。只是,大日本生产的布匹质量上还是不够过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它露出真面目。误会,误会。”
黄元义翻译完,仗着和山口稻田的表兄弟关系又附带着对三木一郎说:“三木君,这种玩笑可开不得,那儿是他的命根子你知道不知道?瞎胡闹!”
三木一郎抱歉地说:“实在是对不起,黄翻译官阁下!”
黄元义说:“不是对不起翻译官,是不起人家的那儿。莫名其妙!”
三木一郎说:“我的说错了,是我对不起人家那儿。请您原谅!”
见此情景,周震天就偷着想,日本人也会拍马屁?操他娘,这算什么世道!
刘梦溪说:“不光是刺破人家的裤裆,他还打死俺庄的人,说声对不起就中了!”
山口稻田朝外望了望,说道:“刘先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那就是活靶子。如果高兴,你也可以随意射杀,没关系的。考验你们意志的时候还在后边呢,开始训练吧。”
说完便扬长而去。
五位好汉眼瞅着远去的山口稻田。心里说:“就这么算了!”
49. 五色星帽徽
初春的太阳也照耀着西教场,暖洋洋的光线射向墙根下,撒在一摆溜蹲在那儿晒日头的“准兵们”的身上,人和太阳一起刚从冬天里过来,院子里不免还有些乍暖还寒的意思。有人不时地眯眼看看天上,挂在脸上的那种初来乍到的表情,渐渐的变得茫然了。
这些“准兵们”是从那些名字前边打对号的人里面挑选出来的,按照保长的通知要求,今天的卯时是报到的日子和时间,他们大清早的就起来了,人人怀抱着最基本的理想与愿望,为从今天开始就能吃饱饭,都按时赶到了西教场。西教场里热闹了一阵之后,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安排他们要干的差不多是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管事的人说声,大伙就等着吃饭吧。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发落,他们只好把大好的时光花在等待吃饭上。让人着急的太阳慢吞呑地往上爬着,当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人身上,使人兴奋的好消息终于等来了。那个穿着白围裙的人惜话如金,朝墙根下只吐出二个字:“开饭!”
实际上,世界上的好多事情并不是很复杂,只要是话能切中要害也用不着太啰嗦。你听,就那么极为简单的一句话,既好理解又能打动人心,谁不积极响应并坚决服从?才张他们还是一副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话没落地一个个的全就爬了起来,行动之快之迅速的确无需再啰嗦。你看看,他们从墙上、地上带起的尘土纷纷扬扬弥漫在人群中间,一起扑向伙房的门前。
眼前的情景不得不让穿着白围裙的人多说几句了。“站好队,站好队。看看你们一个个像是八辈子没开食似的!听着没!进去后,一个一个的先到案板上拿着黑碗,再到窗口打菜。馒头一人一个不够的吃窝头,管够。吃得时候悠着点儿,别看炒的萝卜菜,消食,吃得太多照样撑着。菜不够的就就着桌上的咸菜,酱油腌的红咸菜。来,挨着。一个个的往里进。”
饭厅里的声音既热烈又让人担心,好几个炊事员忙活一个上午,所蒸的窝窝头一会功夫就没有了,更不用说馒头了。穿白围裙的人早就有一次经历,那是张发奎招收警员的那一年,也是在这个饭厅里就是因为放开吃,缺乏管制吃饭的人又缺乏节制,所以当场就撑歪倒了二个人,结果警服没穿上就带着一肚子的窝头,小差开到阎王那儿去了。这件事一直记在他心里,就说:“不能让他们再吃了!上白开水吧。”
“准兵们”吃的正来劲,却见笼屉上一个个的全空了。有人的肚子里就不满意了,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私下里朝着穿白围裙的人直报怨,擦擦嘴巴子小声嘟浓:死胖子说话不算数,说是管够吃到半腰干粮就没了!操你娘。
一顿饭热火朝天的吃完之后,他们又来到墙根下,打算和饭前一样蹲下再晒会儿太阳,他们才知道,由于肚子碍事只能站着了。于是,墙根下揉肚子跺脚的,不像上午一样那么安静了。这时,张发奎带着几个人走过来,走过二排房子的山墙他朝东看了看,一脸和气地说了句:“看样子是都吃饱了。”然后又对身边的人说:“让他们都到操场上去吧。”
张发奎和另外几个随从直接来到操场上。操场上的小草刚刚冒出新芽藏在枯草底下还不太引人注意,踏上去软软的会闻到腐烂夹杂着清爽新陈二年的味道。高于地面大约一尺左右的土台子上早就放好了一张条桌,那大概就是张发奎训话的讲台。一会儿功夫,“准兵们”也进入操场,他们像是放牧在草原上的一群黑羊似的慢慢悠悠拖拖拉拉地朝这边走来。张发奎看不下去了,大声说道:“都给我快点儿!不是吃饱了吗。”
张发奎和围拢过来的“准兵们”面对面站着,张发奎的身子高过对面的人,从胸膛往上露在他们的头顶上。他说:“征兵这事本来不归警察局管,非常时期诸多事情全乱了。下面我给各位说两句,说完了,军服差不多也就来了,为这事我等忙活了一上午。当兵吃饱饭,这没差,民以食为天,咱都是人。眼下我特别要说的是,当兵的还有一件和吃饭一样要紧的事,那就是听话,让你往东你往东,让你往西你往西,哪个要是敢别扭,轻者挨鞭子砸了水食碗,重的接着一枪就叭勾了,谁家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就是牛驴牲口也没有白养活的。那么,吃饱了饭干什么呢?平常没事就是训练,练什么呢?眼下就先按警察局的那套把戏先练着。练着练着,有了事怎么办呢?那就该你等向前了,把平时练的本事拿出来,不要命的往死里干,当然,和谁干要听长官的。队伍上的事道道不少一句两句的也说不完,穿上军服以后有人会仔仔细细地再和你们说。临了,还有一件事,本局得使劲掐掐你们的耳朵根儿,西教场也算的上是扎营驻兵的地方,你们进来的时候想毕也都看到了,哪儿不是板板整整干干净净的?吃饱了喝足了,拉屎撒尿的都到那里面去。大伙顺着我的指头看,西南角上几道矮墙围着的地方就是,进去后也都要蹲准茅坑照量好尿桶才用力气。这墙旮旯屋后边的谁也不许拉撒!凡当场抓住者,撒尿的割鸡巴,拉的用头拱干净了。治军从严咱就从拉尿开始抓起。听明白没有?大点声,听明白没有!”
张发奎正说着就听到从远处传来几声马叫。张发奎扬头朝东南角张望着,只见两辆马车停在屋山头下。张发奎说:“军服来了。走,大伙先去卸车。”
马车上摞着几十个蒲包子,外表上贴着一些盖印的纸条。文书识字歪头念出声来:“转借,台湾省维新政府,华北什么,什么军,被服兵工厂。大印是?王英。张局长,台湾省什么时候又出来个维新政府?”
张发奎说:“如今的政府比他娘的鸡巴毛都多!不管那么些打开发下去再说。”
文书就吩咐拆包。最上面的包被拆开了,里面装的全是帽子,灰色的,帽沿全都压瘪了,歪歪扭扭的,像一摞一摞的驴屎瓢似的用一根布条呈十字花样的捆扎着,帽子底下压着一个小铁盒,上面标有“帽微”二字,打开盒子,里面盛的是一个个的五色星。其他蒲包打开后,是一叠叠的褂子、裤子和一双双黑色的纳底布鞋,另外的蒲包里是一条条的皮带和裹腿的布带。经过清点正好是一百套。张发奎想:招了四十八个“打勾”兵加上警察局抽调的“放心警”和赵四手下的“弟兄们”差不多就凑齐这个数了。
军服发下去之后,有的人不舍得穿放在铺盖卷下面藏起来了。张发奎说:“你们几个怎么还不快穿上?我知道你们是过日子,当兵的连命都要豁出去了,还在乎这身新衣裳!要是不穿军服乱七八糟的和在家种地有什么两样。打今天起,挨着这四间屋的大炕就是你们的了,一盘炕上睡十二个各人选好地方。把你们脱下来的旧衣裳捆绑好,明天派人给你们送回家去。听明白了。”
有人听明白了之后,有些后悔地说:“中午的馒头没舍得吃,打算晚上回家捎给俺娘。这倒好放在这儿还馊不了!早知这样,唉……”
张发奎说:“别难受,别难受。孝心到哪儿都有好报。等会儿我就吩咐伙房再多包上几个,明天连你的衣裳一块,让保长交给你娘。放心了吧。”
张发奎刚打发完了这个,旁边又有人嘟囔:“早知道当兵不准回家,俺也就不来了。长官,你是不知道,俺那刚过门不到半个月的媳妇还在家里干熬着!夜里没个汉子看门,屋里的出点什么事可咋办!”
张发奎大笑几声说:“当兵你当住旅馆?你他娘的傻瓜蛋,那种事还有看门的?都过来,都过来。本局长给你们说个笑话,也算是交交心官兵打成一片。都靠前竖起耳朵听着。说有个人的媳妇不安分,经常勾搭人家的男人办你挂心的那种事。日子长了就让她男人知道了,她男人说,你他娘的破家什,我在外边没死没活挣饭你吃,你倒好吃饱了闲着没事净给我戴绿帽子。我打死你!老婆就哭着说,郎君,俺也不愿和别的男人办那种事,俺也有脸有皮的知道羞人。可你说怪不怪,俺一见了男人就动心,一回生,二回熟的不知道地就钻进了人家的被窝里。事办完了也恨俺自己更觉得对不住你。没法子呀,俺这辈子算是改不了了。你打死俺吧!她男人说:花钱娶你我容易吗我,我把你打死了,还不得偿命,我哪头是帐!这么着吧,日后我也把你盯紧了点,多操点心替你把门看好了。老婆说:郎君,我这门你是看不好的,我自己都管不住我自己,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她男人说:我就不信了,那么点个小便门都看不住?我还能干什么!老婆说:信不信由你。郎君,你常想着,这不定向的朝下开的门都不好看也看不住。她男人说:那,咱就打赌,要是三天之内我看不好,日后,你就爱咋着咋着。老婆说:一言为定,要是你能看好它,俺就豁上不尿尿了,把那儿缝上。
二天晚上无话,到了最后一晚上,她男人心想,你看,这都快半夜了,再有两个时辰鸡就叫了。等我赢了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就在这时候他老婆动弹了一下。她男人问:你想干什么!老婆说:下去尿泡尿。她男人说:把手给我,我牵着。尿桶就放在炕前里,快点尿完了快上来,别走远了。老婆说:俺知道。接着就听着哗啦尿尿的声。
约摸撒了多半泡尿的功夫。老婆就把灯点上了说:郎君,你起来看看,俺俩在这儿干什么?她男人睁眼一看,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只见他老婆的屁股后边趴着一个光腚的男人正在用力气,另一只手拿着尿壶慢慢地朝尿桶里倒着水,那响声跟尿尿一样‘哗啦哗啦’的。气的她男人一巴掌捶在炕沿上。说:我还一直以为你在尿尿呢,原来是打着掩护在办那种事!我算是服了,也算我输了。
笑话我说完了,你想想那门你能不能看得住。没事,那种老婆是极少数,放心住着吧。好了,我去别的屋看看,你们也相互聊聊,熟了就好了。”
张发奎都走出屋子了,里面笑声还停不住的哈哈怪闹腾人。他想,这是我说的最次毛的一个笑话了,有什么好笑的?看起来,这不想当汉奸的人都是老实巴交的,脾气直心里也装不下几个笑话!
50. 用心拧成绳子
高高的东教场四周是厚厚的大墙堵围着,风吹进去的不多,阳光照进去的不少,它像个砖窑似的将气温保存在里面,因此,比起诸城的其他地方来这里让人觉得更暖和些,院子里的树木也早几天发芽,朝阳的墙根下冒出一撮一丛的新绿,细嫩高寸的身子让人分辨出是杂草的模样。你听,夜晚的屋子里都有蚊子小声嗡嗡的觅食喝血了。
白天的事一直窝在刘梦溪的心里感觉堵得慌。当他听到鼾声高一阵低一阵的响起,便轻轻穿好衣裳之后偷偷地下了炕,就在他蹑手蹑脚顺着炕沿,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接着就听有人说:“深更半夜的你去那!”
刘梦溪“嘘”了声,搪塞道:“我,我出去撒尿。”
“你糊弄谁?尿泡尿用得着穿戴齐整,像个夜行人似的!” 听那说话的声音,的确就像被尿臊味呛着似的有些气恼,把个夜色昏黑空气污浊的屋子里全惊动了,鼾声嘎然而止。“弟兄们一场,有什么事也得打个招呼!不待这么干的。”
刘梦溪说:“你小点声,你小点声。何老弟,这儿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你看看这一出一出的谁受得了?说实话,我不是不想和兄弟们打招呼,说了你们也走不了。这几天我到处看了,能走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墙西的屋顶,顺墙跳过去,能走。另一条是墙东的大柳树,用手把住墙头先下身子,接着蹬墙跃到朝南的那根粗枝上。你们哪个中?就是你和周老弟能凑合,也不敢弄出半点儿响声。杨老弟和任先生怎么办?不是俺不够仗义,事都明摆着!”
何丁三说:“弟兄们也不想连累你,你一个人走了,心里能好受?要走咱就一块儿打打谱,实在不中,日后也没人怨你不是。”
刘梦溪知道大伙都醒了,就说:“弟兄们都说说,咱怎么走法?”
任若英打个哈欠说:“我是没说的。要是你等都走了,我便闭眼顺墙滑下去,生死托付于天。来世再不做书生矣。”
杨弘历说:“我反正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也不差那个差了,待在这儿等日本人发落吧!弟兄们能走的逃条生路,我想说的就是决不连累谁。”
何丁三说:“一个个的干什么?都正儿八经的。谁说不管你俩了,都想想法子,逃也得瞅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刘老兄你也别不乐意,兄弟们没商量好之前,你也先等着,要是有人先走了惊动了日本人,剩下的弟兄们往后可就不好走了。”
刘梦溪说:“你看我这该死的,只顾着出去痛快,把这茬给忘了!对不住了兄弟们。还是何老弟想得周全,日后我就听你的。”
你听听,人家何丁三老板就是老板,到什么地方也有让人心服的时候,这就是本事。你看,任若英道是一肚子学问,遇上事也就会无可奈何的把命托付给天,刘梦溪手底下活活动动的像是有一大些能力似的,让他一句丑话说在前头就震住了,不用说,此时的周震天以及杨弘历的心里肯定都很感激,仔细想想谁都说不出别的来。要是不信你试试。
此时,何丁三却不在意自己的本事,他在想,刚才任若英说的顺墙滑下去的话很有道理。他说:“刘老兄,俺来问你,上墙的路怎么走,你看了吗?”
刘梦溪说:“上墙的台阶咱就别指望了,日本人看得紧,上墙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从这屋顶上。你没看见,这东山墙和围墙中间有一条斜身子宽的夹道,只要蹬住两边的墙,就像上地瓜井子似地一步一步地就爬上去了。”
何丁三说:“不中。弘历老弟和任先生他俩还是走不通!”
刘梦溪没想到何丁三到了要紧时候还这么仗义。便说:“你先说下墙的办法,上墙好说。”
何丁三说:“顺墙滑下去。眼下就是缺根绳子。”
刘梦溪说:“你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你上哪儿找绳子!”
何丁三说:“你先别急着插话。绳子的事才张我也想好了,天一天天的暖和了,咱把穿不着衣裳撕扯成布条,拧一根。这回儿轮着你说该怎么上墙法了。”
刘梦溪说:“你俩的手劲怎么样?”
任若英说:“人都有求生的欲望,兔子急了都会跳墙。到时候自然会生出许多始料不及的力气来。”
刘梦溪说:“啧啧!我问你的手劲,别说到时候。教书先生就这些怪毛病,到时候上不去怎么办?你要真是兔子就好了!”
任若英说:“我从来没试过,如何知道?回话亦只好模棱两可,我想得体,得体的了哉!此与毛病无干,都怪我学了些没用的。”
何丁三说:“都别说些没用的。没想到先生急了也会发脾气,按日本人的话说,真让我大长见识。嘻嘻,来,我试试你的手劲。” 说着爬起身来站在炕前里,摸索着走到任若英那儿抓住他的手说:“来,你使劲拉。”
任若英鼓足劲,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这边儿一拉,他看见眼前的黑影晃动一下,若在白天看肯定是个趔趄,接着黑影随着他的手扑到炕沿上。何丁三说:“还中,先生急了不光脾气不小,字底下还藏着股子真力气!没想到,真没想到。”
黑暗中也看不到任若英的表情,只听着他略带谦虚的口吻说:“见笑,见笑。”
杨弘历说:“先生要是中,病祸子也没说的。何哥哥还用试乎不?”
何丁三说:“不用试了,都什么火候了自己觉着中就中,实在不中就绑着你俩的腰续下去。刘老兄,你快说怎么上墙法?”
刘梦溪说:“才张你试先生力气的时候俺也想好了,反正有绳子,咱三个先爬上去,站在墙上把他俩提溜上去,也别解绳子紧接着一个个续到墙外去,剩下咱仨走柳树,东边地势高,有你打倒三木一郎的手段,不过就是一跃身子的事。要是觉得怕麻烦偷偷摸摸的不够汉子气,干脆咱就把看守台阶的黄军干掉,痛痛快快得解口恶气。无非咱藏进山里,顾不上老婆孩子就是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最要紧的是拧绳子。”
何丁三说:“刘老兄说得对,要紧的是拧绳子。这根绳子不光是用布条拧,还要加上咱这五颗心拧成一股,只有那样拧起来的绳子才结实。震天,你也不做声,怎么想的插上嘴说说。这个火候上谁都要说心里话,别到时候相互埋怨,死活就这一回了!”
周震天说:“哥哎,俺什么时候不都是听你的?这辈子恐怕是命该着和你在一块了!你怎么干我跟着还不中。”
何丁三说:“那就这么办。不管是谁跑出去,老婆孩子的都要帮着照顾,过年过节的也要上死去的弟兄们坟上烧几张纸,就是阴曹地府里咱弟兄们也不能当穷鬼,再就是日本人走了那天别忘了上坟上去说道说道,咱也就替儿女们放心了!都听好了,到时候哪个昧了良心做不到,操他娘的!”
听罢,四位好汉都庄重严肃,信誓旦旦,异口同声地说:“操他娘的!”
说完他们摸索着把手握在一起,越握越紧,没有一个喊痛的。
悲壮而简约的宣誓仪式结束后,黑暗中他们又开始翻动衣裳。之后,伴随着蚊子嗡嗡的觅腥吸血声,屋子里响起轻轻的极为压抑的“哧哧,哧—”的撕裂声,一声接一声的节奏中,让人从中体会到,这种满含着生的希望和活着快乐的旋律是那么得打动人心,她像是一首不经意间发自情感深处的小夜曲似的,悠扬回荡在肃穆凝重的深黛色里。
当外面的亮光透过窗户,映出屋子里的五张抹抹糊糊的脸,他们赶紧把被撕成布条的衣裳藏起来,对他们来说生的希望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争取。在躺下睡觉之前,刘梦溪说:“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二杆子知道。那不是个什么好鸟,他知道了非坏事不可!”
何丁三说:“你不说我倒忘了,这几天怎么没见二杆子,他都干什么了?”
刘梦溪说:“他穿上一身黄皮哪儿不去显摆!那天他说,一直泡在窑子里,要替老婆孩子报轮着挨弄的鸟仇。”
何丁三说:“这就怪了,他老婆孩子是让日本人轮着弄的,该人家窑姐什么事的!”
刘梦溪说:“他说他不管她是谁,只要让他轮着弄回来就中。当时他数着是六个日本人弄的,弄自己人得翻五番加五倍,弄不到三十个还觉着吃亏。”
何丁三说:“操他娘的二杆子,报仇怎么也像买柿子,专挑软的捏!天不早了,他弄谁弄谁去吧。睡觉。”
五位好汉怎能睡得着。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一天该怎么度过。每天,当太阳若无其事的从东山上爬上来,谁的心不是悬在半空中霎时都不得安顿,高举着太阳旗的日本人就是在太阳底下杀人的!去你娘的太阳,你都被人做成膏药模样用鲜血玷污了,还有脸再冒出来!
51. 先生杀人
无论你情愿不情愿,日子就是这么黑白交替过来的。大清早,五位好汉就被“嘟嘟”的哨声叫起来,然后,手提着一个草绿色的弯弯扁扁的饭盒,混杂在日本人的身后先去打发肚子。日本人的伙食也开始入乡随俗,中国的伙夫蛋子只会做中国式的早餐,虽说大米白面相距中国百姓的饭碗还很遥远,但就理想的饮食习惯而言,饭碗里面的制作方式属于中国的。五位好汉从伙房里出来,饭盒里的底下就盛上了大米稀饭,饭盒的上面装着咸菜,还有二鸡蛋,手里拿的是白面馒头。你去看看胡县长的饭碗里还不一定这么齐全呢,单论吃的五位好汉是心满意足的,实在是不想拧一根绳子就那么偷着逃出去,但你没看看日本人那些王八样子,就是吃进肚子里也不舒服,谁要是眼馋谁就过来吃,反正,人总不能就靠一盒子好饭活着!五位好汉经常这么想。眼下这好饭再吃上一二天,等着把绳子拧好了,说什么也得跟日本人和这些好饭说声“撒吆那拉”了。
吃罢好饭,五位好汉就要和往常一样到操场上训练,今天不同的是三木一郎带领他们走进一处大院里。这处大院算的上是院中之院,看上去是初建时就这么设计的,在东教场的东北角上,两扇大铁门紧紧地闭着,高高的围墙和大院隔开。自从日本人驻扎在这儿之后,里边就好像关押着一些人,每天夜晚那里面像是闹鬼似的不时有凄厉的叫声传出来,让人感觉心里阴森森得慌。
大铁门打开条一人宽的空隙,五位好汉和几个日本兵进去之后,又重新关上。里面是东西宽南北窄的院落,靠东主墙有二排房子,房门是锈迹班驳脱落带铁棂子窗口的铁制门。五位好汉似曾见过,一下子想起了监狱里的牢房。西边的空地上靠北边竖着几根木桩,木桩上端吊着铁环和铁链子,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地上踩着些乱七八糟的脚印,看来是被关押的人放风的场所。整个院落里带铁的东西不少,其他的似乎很平常,进来后,总让人觉得处处隐藏着危机,心里顾虑重重恐怖紧张压抑的透不过气来。
五位好汉在三木一郎的口令指挥下,东西列成一排面朝北站好队。三木一郎说:“我亲爱的五位好汉,你们是大日本皇军训练培养出来的勇士,我为你们感到骄傲和自豪。为了在今后的作战中我们并肩杀敌,勇敢无比,效忠天皇。今天你们将面临着意志的考验,作为一名大日本皇军的成员对待敌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只有过了这一关,你们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战士,要是有人被淘汰出局,结果很明确死了死了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要报怨老天爷不够公平,打算活下去的就祈祷自己好好表现吧。摆在几位勇士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是勇往直前杀死敌人自己活下来,另一条是凡畏缩不前者背后将会有人把你杀死。明白吗!下面先由皇军给你们示范。” 说着朝站在旁边的几个日本兵挥挥手。说:“开始吧。”
随着三木一郎的手势,有四个日本兵朝他打了个立正,说声“哈依”转身朝那二排房子跑去。时间不长,由两个日本兵押着一个人,朝木桩那边走去。到了木桩跟前,日本兵将人逼靠到两根木桩上站好,然后,分别把铁环套在二人的脖子上,又用铁链将二人的胳膊和双腿并起锁住绑牢。木桩上的二个人不得不挺胸扬头,把身子直直地紧贴在上面,像是又排列上一根穿着衣裳,形状不很规整的木桩似的黑乎乎的挡在前面。二人披散着头发遮住了上半个脸,下半个脸上胡须蓬乱根本看不到他们的任何表情,只见腿肚子以下微微颤抖着,让人才知道原来是两个活人。
四个日本兵将二个活人摆布停当,就转身提着上好刺刀的枪,听着三木一郎的口令,朝南小跑几步,立定向后转和那二个被绑在木桩上的人面对面,背向五位好汉和三木一郎的是四个弓腰鼓劲的脊梁。随着“突击给给”驴叫似的一声响,四个脊梁的前边晃动着刺刀的寒光,冲向木桩上的二个胸膛。只听到“扑哧”几声锐利刺穿的沉闷声和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在暖意洋洋光线明亮的太阳底下,二根木桩前飞溅着耀眼的血花,血花飘散的气味,让人感到头晕目眩,胆战心惊。五位好汉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娘呀!”几声差点儿没有跌倒,幸亏身上被一股恶气支撑着。
三木一郎像是观赏完一场好玩的游戏似的脸上溢满兴奋的光芒。转身朝五位好汉以夸耀的口气说:“勇士们感觉怎样?没领教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吧。我迫切希望你们也能够像他们一样勇敢!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好好地表现吧。”
挺身站住的五位好汉,目光直直地看着木桩上的人,破烂的棉裤棉祆上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红色的体液正顺着光脚往地上淌着,把木桩的周围染湿了一大片。他们木然地立在那儿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在说,俺又没惹着谁,就是一个种地的,在家老老实实做人,出门小心本份地做事,活这么大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日本人干什么要下此狠手,俺窝囊不窝囊?谁要觉得俺可悲可怜,用不着哭天抹泪也要当心自己的这一天。好心人怎么就是不站出来!苍天啊,冤枉啊!您再不管活着的人也都快随我走吧,往后的日子不如这么着舒坦。不说了,你们看着办吧,反正俺是解脱了。用中国人的话说,咱们下辈子再见。
刘梦溪的眼圈已经发红了,仿佛几杯烈酒灌进肚子里,去他娘的理智随和,也去他奶奶的本份老实,更去他祖宗的仁义道德。不和这些畜生拼个你死我活什么都是胡扯淡!他说:“三木一郎,我好好表现你娘的鸟!欺负人待这样的吗?”说着把枪扔到地上。“你过来,也用不着绑你捆你咱平扯平干一场,看看到底谁是英雄好汉谁是他娘勇士!”
三木一郎先是一愣,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不敢相信地说:“刘桑,刚才你说什么?”
刘梦溪说:“我说我操你日本人的祖宗!你少啰嗦快给我上,我先动手省着世人说俺欺负你。我平生练成的一身武功正好用在杀你们这些畜生身上,算是值了。快上,别让俺先动手!狗日的,不是说拜托了吗。”
三木一郎感觉得有些胆怯了,目前武士道精神也得去他娘的了。他不敢赤手空拳的和看似软弱可欺的这个中国人一样。他拔出东洋刀挥舞着朝刘梦溪的头上砍去。刘梦溪把一肚子的恶气暂且压住沉着冷静等待发泄的机会。只见他闪身避过锋芒,把他站着的地方让给东洋刀,当刀光从他的身边划过,带着一股子寒气劈在地上。刘梦溪身子落稳飞起一脚朝三木一郎的手腕猛踢过去。这一脚的力气非同小可,只见那洋刀直奔西墙上“咣啷”一声,又弹回二步多远这才蹦跳着落在地上。随着飞脚落地的同时,刘梦溪早将丹田之气运到伸直的四根指头上,取三木一郎的眼窝戳过去。刘梦溪就感觉手上粘糊糊的,比起戳“巴癞头”那回儿还爽快。此刻,刘梦溪也不顾三木一郎杀猪般的惨叫声。他心里明白,对野兽留情等于丧命,再说这一肚子的恶气还没发泄完又怎么能住手。住手中,后边跟上的这一脚得补上。就在三木一郎捂眼倒地的霎那间,刘梦溪的连环脚踢向三木一郎的裆部。要是你不嫌肮脏就脱下他的裤子看看,三木一郎的那嘟噜子玩意儿绝对被踢得稀巴烂,就算活着也是太监。刘梦溪招招敲响三木一郎的死门,要是他还能活着随便你笑话俺诸城人。实话告诉你小日本,中国是没有发脾气,真得干起来就是一个小小的诸城也够你打过的,你咋呼什么?老子真不糊弄你!
刘梦溪三招二下打死三木一郎,紧接着又扑向那四个还在发愣的日本兵。此刻,何丁三、周震天、任若英、杨弘历也回过神来,心里都埋怨刘梦溪,都说俺诸城人自私,一点儿都没说差,也不打声招呼就自己那么单挑独奏!天底下哪有这种为人法的?真是不好交往,咱也快上吧,别让他落下了。
四个日本兵还算是有些武士道精神,退出枪膛里的子弹只用刺刀。刘梦溪说:“弟兄们,都把枪扔下,咱光用拳脚不动家什,等把他们打死了,别让他的鬼到阎王那儿告咱不仗义。”
四位兄弟都觉得刘老兄的话有道理,扔下枪就列架子。刘梦溪没忘了嘱咐一句:“病祸子和任先生站在一边儿打下手。刺刀可不比药罐子和笔杆子,弄一下就是一道血口子!仨打四个正好。省着人家说咱弟兄们不够意思。”
刘梦溪一边说着,一边灵活的移动着身子躲闪攻击,施展拳脚用上真功夫,招式狠毒每一下都往死里打。何丁三和周震天也不含糊,几个回合之后,他俩觉得日本兵比城里的痞子都好对付,要不是几把刺刀别拉着不得劲,一个打俩都不费多少功夫。看到这儿肯定有人会说太轻佻,是啊,当时的打斗场面确实很激烈,刀光血影你死我活的触目让人惊得心都紧缩着,可是,谁都不想把已经过去的事渲染得过于恐怖血腥,就算是照顾一下心情,避免你晚上睡觉少做几个噩梦吧。
不用说四个日本兵全都被打趴在地上,其中一个还在乱动弹,仼若英拾起地上的枪照准那颗头就砸了一枪托子,这会儿算是通通的死了死了的。何丁三说:“往后谁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就和谁拼命。你看,先生杀人不也好样的?就是不大仗义点儿,别动家什。”
52. 无光无色的焰火
一场血战暂告一个段落,五位好汉解气之后也都感觉累了,他们擦把溅在脸上手上的血,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也冷静下来。刘梦溪说:“弟兄们,眼下咱是没有退路了,事是我惹的,大伙不会怨我吧!”
何丁三说:“刘老兄,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谁怨你操他娘的!真是的。”
几个兄弟也都跟着说:“谁怨你操他娘的!” 任若英补充一句说:“刘兄此言差矣,事端全因日本人挑起,我等忍无可忍替天行道,何怨之有!实在要怨就怨我杀敌太少,所幸有个半死的成全与我,要不然实可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刘梦溪说:“多谢弟兄们宽宏大量!下一步咱怎么走,都打打谱。”
何丁三说:“怎么走?还用说,走。”
任若英说:“兵书云,走为上策。何兄弟言之有理。”
周震天说:“那就快走吧。中午饭日本人肯定是不管了,坐在这儿啃死尸啊?又没煮熟,少滋无味的。”
刘梦溪说:“要走不难,咱弟兄五个也好走。你看,那木桩上有铁链子,咱就用它当绳子用,把这二位打下手的兄弟续到墙外去,就算完事了。不过,我还有件事和兄弟们商量。你们还记得那个被日本人轮着弄死的女……女民兵队长吗?日本人对她那么恨肯定是和咱一样杀过日本人。我听二杆子说,她就被关押在这儿过,刚才杀的那两个人也是从这些屋子里带出来的。打那会我就想,这里面保证还有人,道不如咱把他们全放出来,一块走。咱惹了事不能连累人家,等会儿日本人知道了,他们个个必死无疑。咱就算活下去了,心里也会不痛快的!”
听完,四人犹豫了一会,也都点点头。何丁三说:“这事就听你刘老兄的。反正咱们也都是死过一会的人了,活几天赚几天,死了正好就扯平了。干!”
刘梦溪说:“那就快从死尸身上找钥匙。我把枪和子弹收拾起来,要是日本人过来了,咱就用这些家什和他们干,早晚把人放跑了咱再走也不迟。谁草鸡俺就不认他做兄弟。快下手,快!”
山口稻田的眼皮一直都在跳,心里也烦躁紊乱的好像有什么事似的坐立不安。他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一下子想起道不如去杀人现场观赏一番,兴许心情就愉悦了。于是,他喊了声:“翻译官,走,我带你去个赏心悦目的地方开开眼界。”
山口稻田很是注意影响,一点私情都不讲,场合上从来不称呼黄元义表弟,都是按照职务大呼小叫的。实际上,黄元义也没指望这门表亲戚和他客气,不拿着当狗使唤也就心满意足的了。山口稻田喊上黄元义去看杀人的,其实,他的目的也很简单,他要让这位表弟看看,中国人在他们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打算认日本人叫表哥就必须先练练胆量的。不用说是个外甥,就是亲儿子也得学会杀人。否则的话就说“依依矮”。【注4】
路过操场的时候,山口稻田又特意喊上几个日本兵,心想,让他们几个也一块儿参与游戏场面会更加热闹一些。日本兵们知道他的上司让他们干什么,一个个兴奋地擦试着刺刀,有的还伸出嘴巴吻吻那杀人的凶器。迫切地说:“拜托了!”
山口稻田带领着日本兵耀武扬威地走到大铁门前,二个心急的日本兵上前就踹门,一连几脚,只见门晃动着却仍然紧紧地关闭着。山口稻田说:“吆西,你们看,好汉们一个个的有多么专注,他们的长官过来关照一下,都很不礼貌的顾不上了。吆西,吆西!再踹。”
踹门的日本兵说:“报告队长,还是无济于事。我的脚都感觉疼了!”
山口稻田吸一口冷气,一下子联想起眼皮跳和烦乱的情绪来。担心地说:“奇怪!”
把俺舅的他大舅子的老婆,日本人怎么也迷信这个?俺还以为你有多先进呢!按照诸城人的思维习惯,黄元义的心里差不多这么想。
山口稻田说:“快翻墙过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快快的。”
踹门的日本兵赶紧爬墙,然而,费了半天的功夫就是爬不上去。山口稻田急了。说:“笨蛋!赶快搭人梯,再上不去的死了死了的。”
你听,山口稻田不管是对谁都是这样的口气,日本人就是这么个种性改不了。几个日本兵连托带架好不容易爬上二个去,当他俩探头探脑地朝院子里张望的时候,只听到二声枪响,日本兵应声从墙上掉下来,他俩仰面朝天的躺着,山口稻田上前一看,弹孔都穿在眉心中间。他不由地哆嗦一下嘴唇,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三木君夸奖中国人聪明,你看,这才练了几天,枪就打得这么准!”直气得他大声说道:“快,集合部队,占领有力地形。快上两边的高墙包围过去,”
凄厉的哨声吹响了“嘟嘟”的仿佛秋后的蝼蛄叫。东教场里恰似炸了油锅急三火四的乱了套。院中之院里的五位好汉也是心急火燎的,这段时间被他们救走的人刚超过一半,有些身体虚弱的和主动留下来打掩护的还没撒完。正在着急的刘梦溪眼尖,看见墙头上有两个日本兵就招呼何丁三和他一块射击,刚才打死坠地的那俩就是。他知道这儿的事已经被日本人发现了,要走眼下还来得及,只是弟兄们都起誓了,一下子要改口还真不好意思,男人说出的话比命都值钱,要不算什么男人!刘梦溪说:“大伙都麻利点儿!会打枪的都过来,俺仨枪法好打西墙上的,那边儿远不好打,剩下的人打东墙上的和门口的,这儿近便出手就是一枪一个,赚得日本人笑话,不该俺是的。上来了,打!”
刘梦溪还真没说瞎话,上墙打算包围过来的日本兵被他们一枪一个,打的没人敢上前的,只趴在墙头上朝院里乱打枪,子弹打在墙的半腰上“扑哧扑哧”的一个劲的往下掉砖渣。山
口稻田心里明白,这么打下去,不仅是浪费时间和子弹,而且大日本皇军的脸面也都丢尽了。要是让五位趁机逃跑了。那样的话,他非剖腹自杀不可!气急败坏的山口稻田咬牙切齿地说:“炮火准备,把那儿给我炸平!”
日本人的迫击炮架起来了,炮口斜对着天上,射出去的炮弹却落向刘梦溪他们所在的院子里。“轰隆隆”的爆声惊天动地,把整个城里都震颤了,人们跑到院子里就能看见,城东北方向的半空中飞舞着砖瓦石块和滚滚的黑烟,就像无光无色的焰火似的在中午的太阳照耀下争相怒放。诸城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壮观的场面,一个个的全被惊呆了。
没想到五个行将问斩的人竟能惹出这么大的动静。院子里刘梦溪大骂日本人不仗义,他大声喊道:“弟兄们,咱就是死也值了,皇帝驾崩也没咱隆重!日本人都拿出看家本领对付咱了,五个打他一群都不顶用,临了放几个大爆仗吓唬咱。操你祖宗的日本人有能耐过来个顶个,大老远的扔炸弹,你都快把老子埋了知道不知道。操你娘的,还扔!任先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任先生!”
仼若英被飞来的砖头砸倒在地上,刘梦溪停住喊声,赶紧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先生,先生。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一脸的血!坏了,砸破头了。操你娘的日本人你砸他哪儿不好,单单砸他头,他这儿装了多少的学问,你知道吗?我操你日本人八辈祖宗!”
任若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看见天空地上还有刘梦溪全都是红色的。他说:“刘老兄你别哭啊!我是个窝囊废,不值得你为我淌眼泪!这辈子最知足的就是认识了你,实可惜晚矣!……”
刘梦溪说:“你胡说什么,兄弟,兄弟!兄——弟—— 呜呜,呜……”
何丁三和周震天也围拢过来,打扑打扑头上的土说:“刘老兄,杨弘历也死了!临死连句话都没留下。现在就剩咱兄弟仨了,你说怎么办听你的。”
刘梦溪擦把眼泪,“忽拉”一下站起身来说:“我的好兄弟,咱们不在这儿受这窝囊气,冲出去和他们拼了!要是谁活着记住咱说的话。拿把刺刀快的枪,跟我上!”
何丁三、周震天同时说:“走,出去杀狗日的!”
此刻,炮声停止了,尘土从残垣断壁间翻卷着,形成一股股滚滚的黄烟升腾着,向天空中弥漫,飘飘洒洒的柳絮被染成灰黑色沉重地坠落到地上,倒塌乱堆的破砖瓦砾中立起了三个土人,泥塑似的端着枪向这边走来。山口稻田也指挥着日本兵从这边朝那边包围过去。慢慢地走近了,当他们面对面的迎着对方向前,这边的日本兵慌乱地拉响了枪栓,山口稻田扬扬手,命令他的人停住,然后对身边的黄元义说:“只要你们肯放下武器,重新归顺大日本皇军,刚才所发生的事可以既往不咎。看在你们的聪明和枪法准的面子上,本人也可以代替坏脾气的三木君他们向几位好汉道歉。这是你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刘梦溪抖落一下身上的土,说:“黄先生,你和他说,俺手里的家什不能放下,日本人没他娘的一句实话!要是听他们的话,不是遭轮弄,就是当活靶子,要不就绑在木桩上练刺杀。俺们不是狗,喂养两天就去替洋杂碎乱咬人!你让他别打炮了,为了俺几个不值得,你看,这么好的屋都被糟蹋了,为了盖这些屋俺都穷了半辈子,临了,还被打入死牢!他救了俺的命,俺感激他,咱诸城人也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可他也不能那样乱杀人的!眼下算是平扯平了。有本事就上来,别他娘的大老远的干。”
何丁三也说:“黄先生,那些畜生听不懂人话。看来今天俺都要死成块了,最后俺想和你交待几句后事。你替俺几个捎个话,让俺儿子闺女的别太贪,能挣多少花多少别像他爹似的,做人要紧。院子里还有任先生和杨弘历二位兄弟,你和日本人讲个情,最好把俺五个埋成块儿,还没待够。”
周震天说:“黄先生,他俩说的也是我说的。家有万贯也得空着手走。你寻思寻思我说得对不对?俺这辈子没做回对事,临了,只要你点点头,俺就放心地走了。”
黄元义知道还有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就没敢多说只是点点头。周震天心满意足地对刘梦溪和何丁三说:“二位哥哥,还等什么?咱们上吧!早死早脱生。”
刘梦溪一挺枪说:“二位兄弟,跟我上!”
一阵枪响之后,三位好汉倒在地上。刘梦溪大瞪着双眼看着天。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地说:“操,你娘的,日本人,不仗义,不是说,动,刀,不,动,枪吗!……”
53. 春天里的五位好汉
一场绵绵的春雨,从昨天下午傍抹黑的时候就开始扑簌簌的下起来,直到今天早上还歇歇停停的稀淋不尽。天像个上坟的寡妇似的想一阵,哭一阵仿佛有诉不完的哀怨,整整一宿是被扰乱得人心不宁,春宵一刻一文不值得度过来的。
此时,灰白色的云彩透出月光一样的明亮映照着地上湿漉漉的景物,护城河里春水悠静,水面上不时波浪不惊地荡漾几圈涟漪,两边的沿岸上,新发的嫩芽分外青绿,麦叶上挂着水珠恰似欲滴的眼泪。南城门外拱形的门洞上,吊着的五具尸体使景色分外壮观出尽风头。何丁三、周震天微微睁着眼睛安然地看着他的风月场和何周氏医药股份公司。任若英双眉紧锁,像是遇到了古奥的词句似的难以理解地让他颇费周折一直这么思考下去。杨弘历的病彻底好了安安静静立在春雨里,享受着老天爷给予的恩赐。刘梦溪的眼睛仍然大睁着,天底下的事似乎还未弄明白一副吃惊无奈的样子。
在他们头顶上方的城墙上,几个日本兵身穿雨衣背着大枪来回走动着,二杆子披着蓑衣手敲着破锣大声喊道:“都来看啊!这五个土匪杀了人家不少的日本人,曝尸三日示众,罪当惩处,以儆效尤。都来看啊!” “咣咣”颤抖的破裂声穿过轻色的雨雾向远方传送。
霏雨初霁微风中略带寒意。城墙根下南城门前聚集了不少的人,渐渐的人越来越多站满了大路和两旁的空地,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当南来的风送到城墙顶上,一阵阵的哽咽抽泣声不停地飘过。人群开始向前移动,有人跳进了护城河朝南城门口游过来。站在城墙上的日本兵大声朝下边喊着并鸣枪示警。人群稍微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有人在护城河里游着。
惊弓之鸟的山口稻田听不得半点响声,当枪声传到东教场时候他慌忙带上日本兵,从东小门里蹬上城墙跑步向南城门这儿枪响的地方赶来。站岗的日本兵见队长来了,迎面跑过去向喘着粗气的山口稻田打个敬礼,也顾不上说什么,手朝下边指指示意他往那边儿看。山口稻田双手按在箭垛上探出头去。只见,南城门前以及城墙根下,人踩着人肩叠成五座人山,人山不断地增高慢慢地攀上五位死去的好汉。
山口稻田惊叫一声,指挥他的士兵架起两挺“歪把子”,接着他的手扬在空中,准备下达射击的命令。黄元义赶紧拉住山口稻田的手,颤抖着声音说:“你不能再杀了,天怒人怨了呀!亲爱的表哥。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山口稻田说:“来人,把他拉到一边去。听我的命令!”
黄元义不顾一切地挣脱着,一边大声说:“队长阁下,中国人你是杀不完的!你看看眼下,你就是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出去也无济于事。你已经惩罚他们了,尸体就让他们抬走吧!表弟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奉劝您,要不然你就开枪吧。我是好心好意,拜托冷静地想一想。我不是替他们求情,而都是为了您呀!亲爱的表哥。”
山口稻田一巴掌拍在大青砖上,长叹一声,像是泄了气的皮囊似地深深地埋下头。是啊,你看看那躁动的人潮有多可怕!这是一股多大的力量啊。假如他们真得不知死活地爬上来,我们几个还不像料理一样被他们分享了。我尊敬的天皇陛下,面对着这些万众一心的诸城人,您的想法是否太过于幼稚了!
五具尸体被人们护拥着护送到城南的河边上,这儿开阔洁净,闪着水花的河流从山中而下逶迤着往北延伸,岸上高寸的新草绿茵茵的,四周泛青的麦苗以及长绿的山松树环抱着,空地上几张山席依次铺展开,五位好汉直挺挺的躺在上面,他们已经换上了寿衣,脸用一张黄表纸遮盖着,看不到模样了,他们的脚下边堆土插香,缕缕的青烟飘绕着往上攀升,点燃的烧纸一堆堆的忽闪着火光和太阳一起照耀着他们。“常德寺”的几个和尚身披袈裟,双手合十正在为他们作法超度亡灵。
当仪式结束后,一个老和尚蹲下身子,泣不成声地说:“三儿,我的儿!这辈子我没把你看走眼。你好好地给我听着,等给你办完后事,丁香归家还俗,安心伺候你爹,我的何仁老弟。放心走吧,三儿,西天极乐,正果归矣,呜乎哀哉!……”
任若英的身旁也跪下了花白的以及满头白发的女人。她们哭声格外夸张:“啊呀!俺的妹夫啊,我和二姐还有咱娘都来看你了。以前不管谁的对错,反正都过去了。没想到你一个少爷,满嘴里之乎者也的先生都敢杀那些畜生!二杆子他闺女都和俺说了,俺就是再坏也想不出那么糟蹋人的!畜生啊,妹夫杀得好啊!”
小桃红她娘说:“女婿啊,俺年纪大了,也哭不出声了!有件事俺和你说道说道,你活着的时候就没看中小桃红,那不是也被你砸死了,解气了吧?俺不打算把你俩埋成块了,省着下辈子还打!你爹今日没来就是给你张罗阴亲去了。你别再骂你的丈母娘了,俺命苦哬,净是白发人送你们黑发人了!呜呜,呜…… 俺好苦的命啊!操死他祖宗……”
赛貂蝉也领着孩子来了,她和孩子跪在杨弘历身边一声都不哭,眼泪默默地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往下流着,一滴滴的落在杨弘历盖脸的黄表纸上,浸湿了一片。她说:“病殃子,想我了吧?你看看,你的儿子随我,漂亮,日后也找个好媳妇。你走了以后,俺就听你的再没干那伤天害理的事,钱俺也没花,全都给咱儿子留着呢。你放心地走吧,时下庄上的人对俺娘俩都很好,没人欺负俺孤儿寡母的,昨晚还有人给咱家送东西的,东西不在多少,谁家也不富裕,送得都是心意。你给俺算是争足了脸面了,你在那边儿也不用惦记着,俺赛貂蝉这辈子都是你的。……”
人们自发的捐款筹钱,棺材铺的老板也按工本收费。当太阳偏西的时候,五口上好的棺木运送过来。乡亲们帮助亲属将亡者收敛入棺,亲属们谢过众乡亲护运亲人回家。因情况特殊黄元义没能将五位好汉的遗愿带出信来。于是,任若英和杨弘历分别去见了自己的父母,何丁三就埋葬在常山前的怀抱里。那儿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是他的干爹兼岳父大人于砚斋经心给他选择的好去处。于砚斋知道何丁三生前喜欢养鸟,还特意在他的坟前栽上了一棵柳树,每到春暖花开和寒风来临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柳树上挂着二个鸟笼子,画眉鸟在笼子里悲切地唱着,直到于砚斋也圆寂归天。后来,那儿又出现了一些野百灵鸟,也是在气候适宜的季节,百灵鸟在半空中抖动着翅膀叫着,叫声虽然好听但没人去捕捉它们的。
按照当地的风俗,冷尸首不可进暖屋。刘梦溪的棺木就停在庄头上,在一处通衢的大街上搭建起灵篷,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当年被他吓跑的痞子都来了,一个个擦眼抹泪的大哭师父。夜幕降临为他守灵的人齐刷刷的跪了满场院大的一块地方,付人情的烧纸一摞摞的堆得像个草垛一样大小,通宵达旦的烧纸火光不间断地照亮了黑色的棺材和一张张泪脸。第三天是出殡的日子,一大早人们便来了,殡葬仪式一改披麻戴孝老套路,送好汉上路自有别样豪情。人人胸前别上一朵雪白的纸花,看上去既庄重素雅又不失肃穆敬重,表达出伤痛和悲愤埋在心里,哀怨和忧郁不是本色与目的,哭哭啼啼的太多的女人气,不能让山口稻田笑话咱,只有擦干眼泪胸怀遗志与精神同行共赴征程,才是刘梦溪生前的意思。据说这是政府秘书的创意。殡葬的队伍里,有厨师伙计和村上以前相处不好、关系紧张的男女老少以及城里的各界人士,人流从庄头的灵堂开始一路宛延到墓地。
周震天的灵柩用一辆马车拉着送回老家东北乡,他的亲爹以及干大爷也改变了过去对他的看法。在周济的坟前,周杏林说:“爹,我给送孙子来了,让他好好地伺候您,还算是有出息。您不是常说,人这一辈子不见得都好,只要有一件事讨人喜欢便足矣。您孙子做到了!这小子从小我就管不了他,现在您没事了替儿子我调教调教。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过失啊!爹。当时,我把周济药店交给他,如今想来实在是心太狠,他破罐子破摔怨谁?都怨我啊!身为人父怎不懂得情为何物,是吃穿不愁养活着还有钱让他出去招摇烧包?到如今我才知道,钱是杀人的祸凶,严厉和谆谆善于教导方为真情,我悔之晚矣。爹啊!儿啊,你别怨你爹,我把劲使错了地方啊!我是个老糊涂啊!望、闻、问、切的你自觉得了不起,天底下最简单的道理你都浑然不知,你郎中个屁!呜乎,乎乎……”
五位好汉也感动了胡县长,他觉得有这样的子民是为官者的自豪和骄傲,你高高在上的时候人家都听你调遣,对了错了百姓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出门有大轿抬着鸣锣开道的,把应该做的事都以为是体查下情,爱民如子,百姓们还都欢天喜地拥护赞扬着,心满意足地喊你青天大老爷!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都为百姓做了什么?是啊,眼下与目前还是以台湾省地方政府的名义,暗地里颁布纸嘉奖令以资鼓励吧,顶不顶用的表达一下心意。于是,他用上好的徽州墨写道:“子民之英雄,民族之烈士。”
然后,安排张发奎亲自挨门挨户送达,但不许声张。待到赶走了日本人以后,以此去民政部门可领取抚恤金,上面盖有正儿八经的政府大印,什么时候都会承认的。
第二十章
54. 司令与胜利
这些天,住在东教场附近的居民们可以听到,从东教场的大墙内不时飞出一种嗓音低沉声律颤抖的歌声来,有会听的人说,那是留声机放的日本歌曲。不会听的人就和会听的人犟嘴,说“歌有那么唱的吗?肯定是出殡。你听听哭咧例的。” 会听的人说:“日本歌就那腔调,哭咧咧的也叫歌。不过,这几天听着?可能心情不好。”
这天下午,胡县长午睡醒来,秘书说有人求见。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日本人,见了面却让他吃惊了。来人头戴一顶草帽,身穿半袖褂和灯笼裤,裤脚扎腿,脚穿一双圆口布底黑鞋。手拿一把折扇正向他抱拳行礼,说道:“久违了,胡县长。您一上可好?”
胡县长也抱拳还礼。说:“久仰,久仰!这位……”
来人说:“您再看看这位,兴许您能认出来。”
另一位来人便摘下头上的草帽,露出一副清气的脸庞,最打动人的地方是他上嘴唇上燕子尾巴似的胡子。胡县长恍然大悟。说:“张司令!你怎么这副打扮?”
另一位来人说:“看来胡县长与鄙人还是有些交情。你看,一眼就把咱认出来了。您好啊?胡县长。”
胡县长说:“说得过去,一般般,一般般!”
张司令说:“您看,我喧宾夺主了!让我来跟您介绍吧,这位是柳树林同志,他曾经拜访过您的监狱,今日特意过来感谢您的款待。哈哈……”
胡县长说:“哦——您是共…… 失敬,失敬。”
柳树林说:“胡县长,我还要补充介绍一下。人家现在不叫张司令了,蒋委员长有意见改叫张胜利。现在是八路军胶东抗日纵队,诸城营的营长同志。”
胡县长仔细打量着此人张胜利也感觉不像是原来的张司令似的,却一时说不出是哪个地方变化了,谈吐上?就说:“张营长,里面请。”
张营长说:“胡县长,不急,也容我介绍完嘛,他是我们八路军胶东纵队,诸城营的党代表兼教导员,柳树林同志。您别听我如今官阶上称呼小了,他可是我的引路人,算得上是俺的师父了!”
胡县长说:“哦—— 师父里面请!哈哈…… 多少时日没这么痛快过了!哈哈……”
三人坐下,胡县长一边倒茶,一边说:“上回打伏击是你们干得吧?我就知道你张司……哦,张营长不会等闲视之。打得好啊!大长志气啊。”
张营长说:“惭愧啊,杀敌太少。要是拿到现在非全都报销了不可。不见识不知道,人见识一下就吓一跳,自从我到了根据地,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怎么打才能打赢,里面大有学问呐!”
眼下,胡县长被彻底折服了,你看看,这位原来的张司令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让他焕然一新!不仅是外表观瞻和符号变了,而且硬是把土匪坯子都脱胎换骨了。这副什么药啊,里表都治的真不简单。于是说:“张营长,什么时间带我去,你刚才说的什么地见识一下,听你这么一说,让在下向往极了。希望你不吝,不辞喽。”
张营长说:“这个好办,等有机会让柳代表安排一下,肯定满足您的愿望。”
胡县长说:“咱可一言为定,我等你的好消息,真希望尽快成行!”
柳树林说:“胡县长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对于您的爱国爱民的进步思想和民族精神也有耳闻。今天来有一事相求,也希望您慷慨解囊不吝,不辞啊!”
胡县长说:“请讲,只要是在下能够办到的再所不辞。”
柳树林四下看看小声说:“借枪。”
胡县长说“借枪!”
柳树林赶紧嘘了一声。点点头说:“你看,眼下快到麦收了,城里的鬼子定会出来抢粮。我们打算扩大武装,瞅准机会再干他一下子,让日本鬼子躲在城里老实点。”
胡县长也点点头,在想着什么。柳树林接着说:“据说您当年买过枪,现在警察局里除了几支短的,其余的听说都藏起来了。您了解情况吗?”
胡县长说:“看来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不瞒二位说,此事是我吩咐办的。当时,咱想打可又打不过人家,也不想把它落到日本人的手里,不得已我便秣马厉兵,把枪收缴藏起,等待东山再起也好派上用场。枪就藏在阁街的教堂里,那儿有两个外国的传教士,日本人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只是如何运出城去……”
柳树林说:“胡县长,您放心,为了您的安全,这件事是不会泄露出去的。运枪出城的事,我们再做商量。”
胡县长说:“我恨不得现在你们就把枪带出城去,一来让它尽快派上用场,二来日本人没了把柄,我也就更放心了。”
柳树林说:“胡县长肝胆照人,令人敬佩啊。”
张胜利说:“都说你们南方人像猴子似的灵活精明有心机。不瞒您说,过去我就称呼您胡猴子。眼下看来是冤枉胡县长了!”
胡县长摆摆手说:“当年,赵构把北方的好文化和一些精英都带到南方去了,再加上水土适宜发扬光大,那儿的人可能要来的精明一些,这也体现出中国人的一脉相承,以地域相分本人是不赞同的,华夏只有一个,中原文化是文化的根,有点差异再所难免,亲兄弟不亦两样矣!。无论是哪方的人有些话不说谁都晓的,何必要藏着掖着!外人对你有些看法不说,就是自己也感觉堵得慌?开诚布公也讲究个分和谁。二位,咱先不相互吹捧好不好,这运枪的事容我再想一想。这……”
柳树林和张胜利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胡县长,暗自感慨:精明人就是精明人!
胡县长说:“二位,在下另有一个想法,也算是计策吧,说出来由二位定夺。如若可行我就着手安排,要是不行,我这胡猴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柳树林说:“请胡县长指教。”
胡县长说:“指教不敢当,但可以试试。最近,日本人刚刚让我等给他们组建了一支穿灰衣服的黄军,成员都是些庄稼人,各级长官由赵四徒弟们担任,是控制和操纵在咱们手里的部队,装备都是由日本人提供的,一色的‘三八大盖’还有几挺‘歪把子’比我藏起的那些家伙强多了。哦,赵四这个人,二位听说过吗?”
柳树林点点头说:“打过交道,此人的思想挺进步的,有一腔爱国热情。听北乡的武工队说,牺牲的女民兵队长就是他安葬的。”
胡县长说:“八路军不得了,啥事体都瞒不过去!不过,目前是非常时期做点好事也是不敢传扬的,话就到此为止,我舍不得赵四啊!”
柳树林说:“胡县长,我们搞情报工作的同志会注意朋友们的安全的,您接着往下说。”
胡县长说:“我以为说到这儿你就全明白了。你俩想想,还用得着我再啰嗦吗。”
柳树林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打个伏击,以缴械的方式借枪?”
胡县长笑着说:“中国人四面八方的都聪明,区区几个日本人又能猖狂几天。纠错一下,不是借,是夺,你们就再不用还了。不过,千万别伤着人。再夺,我就不好意思开口和他们商量了。哈哈……”
“哈哈……”杨树林也开心地笑着说:“那,咱们也太不够交情了。时间和地点?”
胡县长说:“今天不算,三日之内。地点有你俩来选,到时候别忘了派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去错了地方,瞎跑腿就行了。”
柳树林说:“那怎么好意思。不过,我俩可有言在先,饭是不管了,望胡县长别说老朋友小气就行。”
胡县长摆着手说:“哈哈……那道不会,那道不会。东西是人家的,只不过是跑了趟腿,不必客气。” 他止住笑声说:“二位,原来的那些枪就藏在天主的脚底下,平台的里面。这是当时我和神父立的协议,取枪的时候需要交给他们五年的吃饭钱,还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尔等就别和他们计较了,不远万里的也怪不容易的。依我看来这天底下就算是神也得吃饭,何况是信徒了,也不只是民以食为天。请你拿好了,如何把它运出城去,全凭你自己想办法,从此之后我就睡我的安稳觉,省政府的钱也总算是有个交待喽。”
柳树林庄重地从胡县长的手里接过协议,看过之后除了感慨之外,心里面略微觉得一丝的滑稽。他说:“胡县长,事算是办妥了,您诸多不便就不再讨扰了,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和张营长请您吃满汉全席。胡县长,告辞了!”
胡县长说:“要吃的,要吃的。走好,走好。”
柳树林和张胜利刚从胡县长的办公室出来,似乎看见有个人影躲闪到东墙的竹丛后边。柳树林警觉一下,急忙也跟过去,没等他走到近前,有个人迎面走过来,说:“先生,您走错了,大门在那边儿。”
柳树林原地站了一会儿,心想,这个人怎么有些面熟,刚来的时候见过?当他看见那人也走进了县长的办公室,这才感觉此地不可久留。于是,便招呼张胜利继续往前走去。
55. 原子弹下的跨国姻缘
那个闪过的人影是黄元义。自从五位好汉大闹东教场之后,山口稻田的情绪就糟糕极了,他深深地感到在诸城的这块土地上,他是不会有太大的作为。每日,除了欣赏他的日本歌曲之外就要让人陪他下围棋,到了晚上噩梦不断,睁开眼家乡的一切又仿佛浮现在面前。当春风从暖和吹得渐渐的躁热起来,麦浪开始卷着馥郁的香味从南到北阵阵飘撒,他又像一只冬眠的野熊惊蛰醒来,他想,再没有作为也不能饿着肚皮,大日本的战线拉得太长,物资供应已经困挠着皇军的行进脚步。这天,他让他的表弟黄元义去请胡县长过来,打算在黑白方寸之间较量一番,对决手谈胜负的同时,再商讨一下关于扫荡和抢麦子的干活。多少天来,黄元义闲着没事也早想去拜见胡县长,有些事情应该好好交流交流了,别引起误会日后不好做人,正好山口稻田就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刚走进政府大门,就见两个戴草帽的人四顾一下,其间,那警惕的目光也擦过他的脸,然后走进胡县长的办公室里。黄元义不能冒昧的进去,就站在门口等方便的时候。他来回踱着步是走是等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总之,他觉得机会难得等的倾向略见上风。不料,屋里只顾高兴,谈话内容隐隐约约透出来。当时,黄元义还想,里面的人太大意了,幸亏是我黄元义!要是日本人或者不怀好意的家伙听了去,胡县长就变成一具死尸了,看你还说什么非常时期。当他搪塞过来人走进胡县长的办公室,黄元义听出胡县长的话里对他不如从前那么信任了。对此,他从内心里感到很冤枉,从胡县长那儿回到家里一直都在想,我就会几句日本话又没别的能耐,该做的我都尽力而为做了,只要心还是诸城的不就行了。是不是认了这门子亲戚闹得?是啊,这儿的人谁不讲究那祖上传下来的亲顾、亲顾的,可那表哥山口稻田却不顾及这些冷冷淡淡的算是那门子亲戚!日本人又怎能理会这份情义呢。坏就坏在咱这儿的人不这么想还以为沾亲就带顾,对我产生一些怀疑也不是没道理。你还别说,今天在胡县长门口听到的事,怎么有要和表哥透露的冲动?唉,诸城人的心呐,真让人觉得怪!要不,略微提醒表哥一下?咱又不出卖谁,只要是对得起良心就行,这门子日本亲戚简直难为死个人了!黄元义正想着,黑夜里“嗡嗡”的有一个或许二个蚊子落在他脸上,他心烦地扬手就是一巴掌,蚊子没打着却把自己的脸给打疼了。也正在这时,就听到有人敲响了后窗户,“叭叭”声音极轻,听上去敲窗的人也极为小心慎谨。黄元义也小声问道:“谁啊?”
窗外的人有气无力地应道:“元义,快开门。我是你舅郭大儒。”
黄元义禁不住一惊,一个打挺坐起来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你舅!快开门。”
这会儿黄元义听明白了,哪还顾上回话急忙起炕开门来到屋后面。郭大儒敲完窗户就再也没力气了,他瘫坐在墙根下呼呼喘着粗气。黄元义说:“舅,怎么会是你?”
郭大儒说:“扶,扶我进屋。”
黄元义扶起舅舅离开屋后,迎着微弱的月光,黄元义看见,郭大儒披头散发毛茸茸哪里还有脸,随着夜来的风,一阵一阵的泔水味直往黄元义的鼻子里灌,不是情况紧急,黄元义肯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呕吐一会儿,出出这口恶气的。
黄元义扶着舅舅坐下,郭大儒的第一句话,先说:“快,快拿饭!”
黄元义也顾不上嘘寒问暖,因为是夏天了也就没浪费时间,忙不迭地拿来饭。郭大儒看见饭比看见樱花良子还动情,伸手抓过馒头就往嘴里填。情为何物?饭才是他的最爱,不顾一切的亲热着。“饿死俺了,饿死俺了!”
黄元义说:“别噎着,喝着水吃。看看,怎么把你饿成这样!”
郭大儒说:“嗯,嗯。”
黄元义看着舅舅的这副吃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边上不停地说:“慢点,慢点,您慢点!喝口水,喝口水。”
郭大儒边吃着也没忘了腾出嘴来插话说:“上当了,咱爷们上当了!”
黄元义说:“不着急说,当已经上了,先吃饭要紧。”
郭大儒想说又腾不出嘴来,事情只好再次回到他走的一天。当郭大儒和郭良妹以及混血的儿子坐在黑色汽车里,出了东小门开到东岭的时候,郭大儒再也抑制不住对家乡和亲人的生离死别的情感,他让司机停车牵着母子俩下来,站在东岭上城里一览无余,他深情地看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流出来了。诸城人和家乡告别最通常的方式就跪下,然后深深地朝着生斯养斯的地方磕了三个响头聊以表示。郭大儒一家也不例外的用这种仪式泪别诸城,一路恋恋不舍去了青岛。
郭大儒有些年头没来青岛了,然而,青岛还是老样子:弯弯曲曲的路,忽高忽低地盘绕着,依然是依山傍海造房子,各种各样的风格异同,哪个国家式的都有,一眼望去像开万国建筑博览会似的花花绿绿的一片连着一片,空气里散发一股股臭鱼烂虾的味道。饭店里,宾馆里,商场里什么肤色的脸都有,语言汇集五湖四海也包括叫洋洲的那些地方的,马路上奇装异服水兵们与女人勾肩搭背,手里拿着啤酒瓶子洋洋得意地大喊小叫着。当郭大儒乘坐的汽车开进市区,已经是霓虹灯闪烁光怪陆离的时候了。汽车到达他俩原先偷情的地方停下来,一家人下了车接着就安排吃晚饭。颠簸了多半天的郭大儒觉得浑身不舒服,没进餐厅就先进了厕所。他刚刚蹲下身子,就听到二个日本人伴随着尿尿的声音说:“董事长吩咐,船到半道把那个勾引日本姑娘的男人推进大海里喂鱼,记住了。” “哈依!”
听罢,郭大儒吃惊地把拉到快出口的排泄物又憋了回去。但他转念他又想,这是老天爷特意关照,保佑我郭大儒命不该绝,你惊慌什么!船是明天晚上启乘,我应该利用这段时间和老婆孩子亲热亲热,再次相见也说不准是哪一年。于是,他又重新找回感觉把那些憋回去东西投进茅坑里,这才若无其事走出来。
餐厅里老婆孩子正在等他吃饭,他看见桌子上的“料理”就觉得心烦,他知道樱花良子也不习惯这个味了。他便说:“良子,咱带着孩子下去吃中国饭怎么样?到了日本再想吃可就难了!”
樱花良子说:“好啊!我心里面也是这么想得,只是不舍得花钱,还要攒着给咱们的儿子娶媳妇呢。”
郭大儒说:“你真是一个好媳妇,我郭大儒这辈子知足了!不过,没关系,常言道,穷家富路。我们可以节省点儿,这是咱们吃得告别饭,特殊情况也就别太计较了。我亲爱的太太,您请!”
郭大儒抱着孩子和樱花良子下了楼,出门口往南转正好有家照相的影楼。郭大儒提议说:“亲爱的太太,咱们是不是进去照一张全家福?留下咱们在中国的纪念。”
樱花良子说:“是个好主意。只怕是时间来不及!”
郭大儒说:“咱们可以多付给他们些钱。哦,对了,这儿的老板以前我认识,咱们进去看看说不准他还在这儿呢。要是那样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给咱洗出来,明天过来取,误不了的。”
樱花良子说:“好吧,咱们就进去和他们勾通一下。对了,我也记起来了,这家老板曾经给咱俩照过像。是位很热情的先生。”
第二天,他们一起又去了商店,给孩子买了中国的泥老虎、泥孩子和一些具有中国传统式的东西。回来的路上他们又去照相馆取了照片。在上楼之前,郭大儒偷偷从装照片的纸袋里拿出一张“全家福”揣进怀里,又把昨晚写好的信放进去。然后对樱花良子说:“亲爱的樱花良子,你带孩子先上去吧。我就要走了,这儿还有位多年的朋友需要我去告别一下。别忘了看看照片的效果怎样。” 说着他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子,跟妈妈走吧,记住要听妈妈的话。别忘了中国才是咱们的家。亲爱的儿子,爸爸走了,再见!” 走到大门口又转过身深深地看了她娘俩一眼,挥挥手说:“快上去吧,再见了!”
郭大儒一边走,一边回忆他昨晚写得那封信。
亲爱的樱花良子、中国的郭良妹及我亲爱的儿子: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就听到,他们打算在半路上对我下毒手,死我倒不怕,因为这辈子我娶了你,你又给我养育一个可爱的儿子,我活得早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只是,我决不容忍让你们母子亲眼目睹我遇难的场面!
虽然不能与你娘俩同行,但你会知道有个爱你的中国男人还活着,那样你的心里总会好受些。对吗?既然老天有眼暗地里在关照我们,你我和儿子都应该坚强地活下去。
樱花良子你是我的最爱,回到家里我不能再照顾你了!我恳求你在日本找一个好男人和他一起生活下去,我会在中国祝福你们的。临行前,我特意带上了咱家的那两盆养活了三十多年的迎春花和海棠花,现在我把它赠给你作为你们结婚的礼物。
你忘了我吧,虽然我忘不了你。孩子跟着你我放心。最后,你要让儿子记住,他的家在山东诸城的律师巷里,一户姓郭的人家。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咱们再相见吧!
然而,公元1945年8月份的某一天,美国人投放的第二颗原子弹,将中日这段姻缘以及爱情的结晶彻底给毁灭了,中国的诸城和日本的长畸也算是再没有什么纠葛了。
好在郭大儒对青岛熟悉,该往哪儿逃心里有数。他在崂山的庙里躲了一个月,方丈说:“你老在这儿也不是个去处,你要把情况告诉家人,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保险的藏身之处。老纳断定日本人在你那儿折腾不了几年,此地反倒是战略要塞,凶险也多哬!你快走吧。”
郭大儒就白天躲避夜间行走,一路上要着饭逃回家里。
郭大儒吃完饭又把这段经历和黄元义重复一遍,当然,他说得更细致一些,大体上就这么个意思。黄元义听完先骂了自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混蛋,然后又安慰舅舅不要难过,只要是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好,最后,黄元义发誓,从今夜开始再不说那畜生话。舅舅说:“别价,全日本也不全是畜生,你舅母就是好人,要不我怎么和她睡觉!日本话该说说班还得按时上,你可千万别让你那畜生表哥看出来,舅舅还要在家里躲几年呢。听话啊,委屈你了,都怨舅舅不好,给咱家惹了麻烦!”
黄元义说:“舅舅,您放心。事到如今,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天晚上,爷俩趁着夜黑收拾了一间房子,把舅舅藏起来。第二天早晨,黄元义还有意无意地对邻居们说:“不知是怎么的,自从舅舅走后,他家里就总是闹鬼。有个妖怪披头散发的,吓得连俺都不敢过去了!这世道变了,什么样的邪魔鬼怪也都出来了。唉!”
第二十一章
56. 玩捕鱼
黄元义和往常一样,按时来到东教场。山口稻田见了他和蔼得比表弟还亲,关切地说:“亲爱的表弟,这几天家里一切都好吗?你可不要隐瞒什么,咱们是亲戚,有什么问题就直说,自家里的事情自己解决。”
黄元义说:“亲爱的表哥,家里一切都挺好的,我这不也按时过来陪伴您的。有什么事肯定会麻烦你的。”
山口稻田说:“这我就放心了!昨天,你去胡县长那儿情况怎么样啊?”
黄元义说:“胡县长确实忠心耿耿的,他从严治军随时配合行动。我还代表你,把胡县长好一顿夸奖。他说这都是应该做的。”
山口稻田满意地点点头说:“走,表弟,陪同我一起共进早餐。”
黄元义陪同山口稻田边走边说:“亲爱的表哥,你看,我都跟在您的身边好几个月了,外面的世界都与我隔绝了。我也老大不不小的了,也该替你张罗个表弟妹了。有时间你放我出去转转看看,您要是放心的话,请关照一下。”
山口稻田哈哈大笑着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表弟的请求实在不过分。用不用表哥给你介绍个日本姑娘?”
黄元义说:“不,不。不用麻烦您了。全由我自己想办法。” 黄元义的表现差点儿没露馅。改口说:“当然了,假若有合适的道也可以试试,跨国婚姻我觉得挺好玩的。要是表哥不嫌麻烦,将来咱可是亲上加亲了。”
山口稻田说:“日本姑娘够味道,要不,你们的前辈也用不着冒天之不韪,采取冒险的行为了。”
黄元义说:“亲爱的表哥,舅舅和舅母他们来信了吗?我很想念他们!”
山口稻田说:“来信了。他们都很好。咱们就放心地吃饭吧,亲爱的表弟。”
黄元义心想,你们日本娘们的味道再好,还是留着你们自己享用吧。我可不想和舅舅似的险些被推到海里喂鱼,教训啊!
自从山口稻田知道勾引他姑姑的那个中国男人逃跑的消息之后,山口稻田就对黄元义察颜观色注意着他内心表露出的那怕是微妙变化。刚开始山口稻田还派人到郭大儒家暗中监视,但都一无所获。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是山口稻田的心却始终放不下,他当然不是害怕事情败露,败露了也无所谓他会连黄元义一起通通处死,就像和他对姑姑说的那样,把因爱情遗留下的问题全部解决了。他担心是黄元义对他隐瞒什么,自己又没有理由处理他,当然,最好是黄元义什么都永远不知道,他翻译的水平很高细致周到,人也老实,说是一点儿私情都不讲那是冤枉日本人了,这么好的工具扔掉不用弃不太可惜了,一时半会的我又怎么和中国人打交道,要知道在中国人的面前我们可是会说话的哑巴。于是,山口稻田说:“是我对你照顾不好,辜负了姑姑的嘱托。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放心地替我娶几房弟妹吧。哈哈……”
黄元义心里明白,山口稻田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要警惕,如果他这番话拿到昨天很有可能让我信以为真,可现在我心里已经有鬼了,以后无论做什么事处处更要小心点儿,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要搭上两条命。于是也说:“哈哈……谢表哥,其实我感觉很自由。要是舅母知道了,她会很放心的。今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安排,亲戚之间不必客气。”
山口稻田说:“很好!吃过饭,你陪我去趟西教场,我要检阅一下那支新建的部队。麦收就要开始了,粮食的很重要!”
黄元义说:“是!不过,表哥,那儿我和胡县长刚刚去过,那支部队是没什么问题的,胡县长也说,只要您一声令下,部队就会立刻拉出去,配合皇军行动的。我以为如此频繁地关顾他们会有抵触情绪的,中国有句古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是没人给你效力,很多事情就难办了!表哥,恕我直言。”
山口稻田想了想了说:“哼,此话有理。表弟,今天的事就由你来安排,让我们一起愉快地打发时间。”
黄元义说:“表哥,我只不过是给你提个建议,主意还是由你拿。要不,我去借张网,咱们去西河捕鱼玩,怎么样?”
山口稻田高兴地说:“快去借网,我去换上便装,咱们一同前往。大大的痛快!”
胡县长的夺枪计划,就在黄元义陪同山口稻田捕鱼玩的这段时间里付诸实施了。第二天,当黄元义来到山口稻田的办公室里,只见山口稻田阴沉着脸,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来回踱着步子。黄元义说:“表哥,昨天玩得痛快吗?今天打算怎么安排。”
山口稻田停住脚步,审视了一会儿黄元义。说:“刚才我接到报告,西教场的部队有一个班的人中了土八路的埋伏他们全部被缴械了!”
黄元义“啊”一声说:“怎么?诸城也有劫路的,幸亏昨天咱们没走远!死人了吗?”
山口稻田说:“要是死了人,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我在想……”
黄元义说:“表哥,死不死人的,反正又不是你的部队,别生气了。他们活该!走路为什么不瞪起眼来到处看着点儿?净惹你不痛快。”
山口稻田说:“恐怕没那么简单。来人!”
随着山口稻田的喊声,办公室里进来一个鬼子官,原来就是那个在西河沙滩上杀狱警会说中国话的小队长。他说:“大队长阁下,请您下命令!”
山口稻田说:“井边小队长,你马上带人去西教场,把昨天被缴械的人通通押解过来,我要严刑拷问,把事件查个水落石出!执行命令吧。”
井边小队长“哈依”一声转身走了出去。黄元义说:“表哥,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山口稻田说:“你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好地想想。”
黄元义也明白这是山口稻田用得欲擒故纵的鬼把戏,昨天第一次和他玩捕鱼,也算是有意无意地暗中配合胡县长的行动,这件事的发生就算是巧合山口稻田也会问几个为什么的,别忘了他一群日本鬼子的小头目不那么缺心眼,如此看来胡县长就会有危险了,山口稻田心狠手辣拷打不出个眉目来是不会罢休的,要是有人受不了吐了实话,自然脱不了胡县长的干系,那天他在县长办公室的门外就听到了其中的底细。如何才能和胡县长打个招呼,让他小心点呢?眼下,我是不敢迈出这大门口一步的,昨天捉鱼的那一套,今天山口稻田用在我身上了,他现在就已经张好了网,静静地等着我往里钻呢!越在这个时候就越不敢轻举妄动,说实在的,我还真受不了他那些残无人道的刑具。怎么办呢?老天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件事,这不是难为死个人吗!
黄元义也故意不离开山口稻田的视野范围,他房前屋后地转悠着,弄弄花动动草的有事没事一副闲散的样子。突然,他看见墙根下几棵“五月红”的桃树挺惹眼的,紧接着脑子里也闪过了一个念头,差点儿没说出,好主意。
这时,他见二杆子走进他的屋里,当他也跟着进去的时候,二杆子正在翻弄桌子上的日本画报。黄元义刚进门就听到二杆子吸溜着嘴淫腔色调地说:“啊哟来!啧啧,这怎么都是光腚?这条大腿长得好,过瘾!”
黄元义说:“谁让你过来乱翻动的?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没事出去!”
二杆子说:“干嘛呢,黄翻译官你这是,城里关外的住着都是给日本人做事,怎么,你还拿我当外人啊?别忘了,土坷垃还用着擦擦腚眼呢,好好搭伙啊。”
黄元义说:“跟你这种人怎么搭伙?”
二杆子说:“有事说话啊,有什么忙咱帮忙不就得了。黄翻译官你可千万别拿我当外人,在俺的心里你早就是亲兄弟了。这本光腚咱拿着看看?让我也见识一下日本的女人身子。”
黄元义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看可以,千万别外传,要是让我表哥知道了不乐意。你想想,日本的女人身子谁爱看就看吗!”
二杆子说:“知道,知道。”
黄元义说:“说起帮忙来,我还真有件事让你跑一趟,前天,我到胡县长那儿,临走,问道这院子里的桃熟了没有,刚才我过去看了看有几个熟得差不多了。你去摘八个送过去,那个人讲究双数。别摘多了,表哥还要吃呢,让他尝尝鲜就行。这也算是给你次讨好县太爷的机会,快去快回,书先放在这儿。” 说着黄元义摘下头上戴的日本帽子。说:“别也找不着家什,就用它盛着去吧。”
二杆子说:“感谢兄弟赏脸,定准办好了。”
胡县长听二杆子说完是黄元义打发他来送桃,他心里先是觉得蹊跷,稍后便明白了。他起身领着二杆子去了伙房,又问厨师说:“伙房里有知了龟吗?”
厨师说:“知道您好这一口,今天刚赶集买的,就是这个时候还不算多。”
胡县长说:“有多少就拿多少吧,尽他这个帽子装。”
厨师装好“知了龟”把帽子递给胡县长。胡县长又把帽子交给二杆子,对他说:“多谢黄翻译官,也麻烦你了。有来无往非礼也。带回去也让他尝尝鲜。”
57. 回家
晚上,黄元义也没回家就住在东教场里。东教场里鬼哭狼嚎的像是屠宰场似的闹得人心慌慌的。黄元义去食堂让人炸好“知了龟”又顺便打了几样小菜,办公的地方当餐桌,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小酌自饮着。当外面的景物摸糊起来,黄元义掌上灯的时候,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渐渐停息了,这时,井边小队长进了山口稻田的办公室。
胡县长收到二杆子送来的桃,知道是黄元义给他送情报,意思是,日本人知道了,早逃吧。胡县长心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都怪自己做事还不够周全,好在城里也安顿了,自己也有个去处,柳树林不是说去根据地看一看吗,眼下正是好时机,不过,不能就这么走人,说什么也该给八路军带个见面礼。想罢,他差人叫来张发奎打算和他挑明现在是咱该走的时候了,至于怎么走尚需商量。胡县长说:“发奎啊,几个月来,委曲你了,今晚就是咱们扬眉吐气的时候。往后,你有了更大的依靠,我年龄不饶人也该告老还乡了。临行前,你去西教场把队伍集合好,但不要声张。人是咱组织起来的要派上用场不说,也不能扔下人家不管。依我看,行动时间应该选在上半夜,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令人堪忧,亟待调教啊!把他们交给八路军兴许是一支很好的抗日武装,山里的张司令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证。眼下大白天的硬碰硬怕是一个人都走不成,憋屈也不差几个时辰,一定要准备妥当。西教场离西小门近,出走的路线就选择在那儿,你想想如何应付日本人的哨兵,要实在不行就干脆处理了,但也不要弄出太大的响声。你记住,西出小门往北走,潍河岸边柳树林派人接应咱们。” 这次,胡县长说什么也不能大意了,他深思熟虑了一个下午,把一切要做的事都安排了,这才交待给张发奎付诸实施。最后,胡县长说:“发奎,你再好好地想一想,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张发奎说:“胡县长,我怎么一高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反正我觉得够仔细的了,人不是常说,走哪山砍哪柴,过什么样的河也得先脱鞋吗?遇到什么事咱再做打算,按照您的话说,叫随机应变。我看这么干行。”
胡县长说:“发奎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没看错你,人生遇得一二个知己,亦算是足矣!快去准备吧,小心从事。”
张发奎站直身子,打个敬礼说:“是!”
东教场这边儿山口稻田的办公室里,井边小队长也在把刑讯的情况向他的上司报告:“队长阁下,经过努力情况基本上搞清楚,再硬的嘴巴也被我撬开了,有人交待此事是由上面的人指使这么干的,其目的就是给土八路送武器。至于上面这个人具体是谁,没人知道。”
山口稻田说:“很好!井边君,你辛苦了。其他的嫌疑全部解除,把押解过来的人通通枪毙。你去好好地饱餐一顿,我该去会一会我的老朋友了!”
当山口稻田来到胡县长的办公室的时候,胡县长正在写一封家书。山口稻田的突然造访,不禁让他大吃一惊。胡县长站起身来。赶忙向山口稻田抱拳施礼。他说:“队长阁下,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山口稻田一脸困惑地还礼说道:“胡县长,您又在起草什么计划?”
胡县长习惯性的险些回答,但他很快摇摇头,脸上也变得茫然起来。只是笑了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山口稻田说:“胡县长,都说你们中国人诚实直率,但依我看来支那人是世界上最阴险最具有欺骗性的民族。让我器重的胡县长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按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个狡猾奸诈的小人。不是吗?请胡县长回答我!”
胡县长经山口稻田的这一刺激,心里的防线被彻底地打乱了。他怎容得下山口稻田对国人以及对他的污辱,我堂堂中华还轮不到你日本人说三道四。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便说:“山口稻田,你们日本人才是世界上彻头彻尾的劣质民族。你也是个本性残忍,不晓的天高地厚的小丑!想知道我为何隐瞒你吗?那是因为说你们话会玷污了这张尊口!你晓不晓的。”
山口稻田冷笑两声说:“我就知道你是懂日语的。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观察和研究你不是一天二天了。每次我们谈话,你总是从容不迫对答如流,这其中是黄翻译官给你预留了思考的时间,天下是不会有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谈吐是如此口若悬河畅快淋漓,既富有逻辑听上去又极具条理,致使我难以应辩的。我说得应该不会错吧,胡县长?”
胡县长轻蔑地说:“天下的事不是你山口稻田说得那样。早在中国的战国时期谋臣策士纵横捭阖,首开雄辩论理之先河,其源渊流长,言路广开。本县句句证据确凿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你应辨不及在于行径心虚词穷理屈。我堂堂中华文明历史五千年,你弹丸日本蛮荒之地粗野之人,有何资格与我谈论天下之事,杀人魔狂又怎晓的那文辞里的妙趣!玩你的枪炮去吧,妈妈的非逼我说日语。”
山口稻田说:“哈哈…… 胡县长,果然是一把好嘴。那咱们就请吧,去你的东场教,让我见识一下,到底是你的嘴厉害,还是我的刀厉害,较量之后,再下结论如何。”
胡县长说:“哈哈……队长阁下,就算是你的刀厉害,也容我换件衣裳,堂堂正正,体体面面的与你较量啊。”
山口稻田说:“老朋友了,准你这个面子,请胡县长可不许有别的什么想法和歪主意啊。”
胡县长说:“请队长阁下不要紧张,我总不能当着朋友的面脱光衣裳。稍候片刻,去去就来。失陪,失陪。”
胡县长走进里屋,找出衣服穿好,又拿出他从省里上任时,装着“袁大头”随箱带的那把枪,不急不慢地从屋里走出来。他说:“队长阁下,我实在是不打算和朋友动刀动枪的,不过,你例外,因为,对付你们这些日本人,只有用这个。” 说着他朝着山口稻田举起了枪。“如此礼见实属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对不起了,山口稻田先生。”
山口稻田惊慌地说:“别,别。胡县长,有话好商量!” 说着也伸手从腰里掏枪。“有话好商量。”
只听见“叭”的一声。胡县长随着一股冲力靠到墙上。他断断续续地说:“都怪我藏弓,弃狗,枪,都,打不响,了 ……”
山口稻田依然举着枪,他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哪支枪响的,只看见胡县长直挺挺地靠墙站立着,一副遗憾样子。山口稻田心里惊骇“扑通”一声,跪在胡县长面前嘴唇哆嗦着说:“胡县长,有话好商量,您不应该这样……太不可思议……我的上帝啊……”
实际上,胡县长被击中胸膛之后,往墙根踉跄了一步,又被衣钩挂住后面的衣裳。于是,这才把山口稻田给吓懵了。此时,张发奎兴冲冲地走进来,当他看见胡县长那灰白色的长衫己经被鲜血染红,又见地上跪着山口稻田的时候,他怒吼一声:“山口稻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胡县长下手,你活够了!你。”
山口稻田被喊声惊醒了,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抓枪举向张发奎。说时迟那时快张发奎飞起一脚,这一脚满含着无比的悲痛和一肚子的邪火,直取山口稻田的手腕而去。山口稻田就觉得手腕上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下半截了,只听他“哇呀”一声捂着胳膊原地又跪下了。张发奎也不说什么,知道说了山口稻田也听不懂,留下力气办正事吧。他四处扫了一眼,随后,将一张八仙桌推倒在地,紧接着朝桌子腿一脚踹去。“咔喳”一下,桌子腿就变成根棍子握在他手中。此时,张发奎哪还顾上客气,桌子腿上仿佛有那些被山口稻田杀死的人一同使劲。第一棍子先是重重地砸在山口稻田的脊梁上,山口稻田就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老实了。张发奎也不数是第几棍了,只觉得就算是把这个畜生砸得稀糊烂都不解气。
张发奎喘息了一会儿。然后,扒下山口稻田的衣服,将尸体拖到屋后的枯井里,又掀起井台上的条石填压进去。
张发奎回到屋里把胡县长轻轻地放下来,他这才看见,胡县长后边的衣裳上被剐破一条大口子。张发奎含着眼泪说:“胡县长,您的衣裳也太旧了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您活着干什么啊!” 张发奎擦把眼泪。“不说了。来,我背着您,咱们回家。”
后来,听有人传说,胡县长坐在一顶大轿里,由张发奎和秘书分左右把住大轿的轩杆,山口稻田和几个人抬着大轿,大轿后边的随从是一支部队,西出城小门,一路往北走去。
第二十二章
58. 归宿
公元1945年,农历鸡年的八月十五,这一天是中国传统节日“中秋节”,晚上,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可望不可及方向偏南的亮在赵四头顶上,他家的月台上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按宾主位置庄重地摆着三个盅子和三双筷子。盘子里盛着胡县长喜欢吃的油炸“知了龟”和张发奎最好一口的烧烤猪头肉、猪耳朵、口条。赵四这边儿是五香花生米,中间是过节必不可少的煮鸡和炖鱼。桌子的北沿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的三支草香冒着缕缕青烟。香炉前面供放着三摞月饼,每一摞分别是三个。桂花的香味和着草香的气味在月光里飘散。秋虫的叫声在耳边凄凉的响着。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怀念之情在赵四的心里环绕着。赵四端起盅子轻轻地抿了口酒,长叹一声说:“二位怎么不喝啊!胖局,你到我这儿也客气?不应该啊!这都六年多了你俩也不来一趟,来了吧,不端盅子不动筷子的,真不够交情啊!二位,你们如今在哪儿呀?一走就音信全无,弄得我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敝下我孤孤单单的,你俩好狠的心呐!嗯嗯,嗯……
胖局,最不仗义的当属你了,我招待不周请说话啊,干嘛一去就不来了?我赵四也不是那种人,明知道不对还要硬撑着,你道是说句话啊,我哪儿对不住你死胖子了!咱喝酒,咱喝酒。
胡县长,赵四也斗胆说你两句,我知道你不喝酒,那你吃菜呀。你知道这‘知了龟’是怎么留下来的吗?捉来以后我就把它放进一口深井里,每天都没忘了拿出来闻闻坏了没,直到实在是放不住了,这才少施点儿盐,把它腌起来。眼下,可能是咸了,将就点吧,反正咱的心意是到了。你吃不吃的我不在乎,但有句话,你得当面说明白,为什么扔下你的子民们就不管了?你不知道百姓都舍不得你吗!不说了,不说了,您吃菜。赵四想你啊!
外面的人都吆喝咱们胜利了。胜利了好啊。可咱们朋友一场的也见不上个面,你二人说说这心里是啥滋味?你俩爱来不来,反正酒菜的我都备好了。算了,我已经喝得也不少了。桌下的那两瓶酒我再留几年,要是你俩再不来,我可就等不及了,到时候可别说俺不仗义。呜呜,……”
当赵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他身边的月光下站了好些人。有人指着他说“赵四,你这个狗汉奸!我们赶走了日本鬼子胜利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寻欢作乐?”
赵四说:“你们弄错了,我不是狗汉奸。日本鬼子好像也不是你们赶跑的!这是我的家,都出去,没看见我正在和胡县长、张局长喝酒吗?”
有人说:“更别提那俩王八蛋,要不是他把俺的名字傍边打上了叉号,俺早就当兵走了。你听听人家现在一个个的,带兵的带兵,当官的当官,俺冤不冤枉!打倒赵四狗汉奸!”
“那些先不提,你看看他的这些房产,哪一块砖头哪一块瓦片,更别说是哪一间了,不都是你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打倒赵四狗汉奸!”
“一个日本人的走狗维持会长,到如今还吃香的喝辣的,谁家过个破中秋炒这么一桌子菜?还有月饼!打烂这个不公平的鬼世界。打倒狗汉奸赵四!”
赵四说:“都别嚷嚷了。你们打倒我一个赵四,就能让这个世界公平了,那就随你们看着办,你们说怎么打吧。说实话,你们这些人一块儿上,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巴不得人人都过上好日子。只要是你们几位也能够吃香的喝辣的悉听尊便,发落吧。”
赵四被押解到西河的河沙滩上,明晃晃的月光下还弯腰站着黄元义,还有他装了好几年鬼的舅舅郭大儒。赵四吃惊地说:“你俩怎么也在这儿?打倒我一个这世界上就公平了,你俩来凑什么热闹!快回去吧。”
黄元义说:“赵师傅,最不该凑热闹的是您老。你是不是汉奸我心里最清楚!”
赵四说:“只要是赶走了日本人,自个家里怎么闹都不关乎。咱陪着他们热闹一下也中,日本人在这儿都好几年把人家憋屈得够呛,是该让他们发泄发泄了。”
郭大儒说:“四爷,您就这么想得开?”
赵四说:“想不开就不想了,一切尽在天意中。”
然而,让赵四、黄元义、郭大儒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的归宿竟然是在这片河沙滩上。当人们议论着散去,天上的那轮圆月荡漾在水面上呈破碎状的倒映在河中央,离开破月亮不远的地方躺着三具血肉摸糊的尸体,很显然他们是被钝器砸死的。赵四、黄元义、郭大儒静静地躺在那儿,太阳和月亮一直陪伴他们。直到农历的八月十八的这天晚上,一场大雨瓢泼而下,汹涌的山水以及四面八方的污泥浊水汇聚到河里,河水陡然上涨,把三位已经发臭的身体冲走了。西河穿过城里与潍河交汇直入大海。有人说:“赵四、黄元义、郭大儒他们就是死了也没有破坏当地的风俗,也是第三天出殡。只不过苍天为他们举行的葬礼,若三人地下有知,也该知足了!”,
公元1951年的下半年,柳树林以省行署副专员的身份到诸城视察炒面的收缴情况,无意间,他看见二杆子坐在一家中药铺的柜台里。柳树林就问他的随从人员,有人对他说:二杆子是个小人,小人就应该敬而远之,都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他的闺女在五位好汉大闹东教场的那一年,快过春节的时候生了一个孩子,她知道这孩子不是个什么好种就被她按进尿桶里溺死了,为此感动了很多的人。解放后,人们没忘记她的英雄壮举,安排她当了老娘婆。哦,就是接生员。
晚上,安排柳树林下榻的地方,是一家公私合营,集饭店、宾馆、娱乐场所于一体的饮食服务公司。当他来到住宿的宾馆,才知道原来是赵四的大宅院。当他问起赵四如今的情况时,有人告诉他,1945年日本人投降的那几个月里,政府是个权力真空,处处是无政府主义状态。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赵四被不明真相的人活活给砸死了。
柳树林问:“那现在定性了吗?”
有人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人都忙着抗美援朝了。大概都把这事给忘了。”
一连三个“了”字,让柳树林百感交集。他长叹一声说:“他可是我们党的好朋友啊,是为抗战出过力的人呐!怎么是这样……历史不会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尾 章
59. 关于书名
诸城史称东武,风者,风俗民情是也。
60. 关于风
“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汉书·艺文志》)
注1:方言、原指养育、培养。在这儿用作教训的意思。
注2:方言、养育、培养的意思,
注3:方言、原指昨天下午。用在这儿形容时间过得很快,恍如昨天的意思。
注4:日语、不的意思。此为汉语谐音,不一定准确。
2012年3月18日至2012年11月16日初稿
2012年11月16日至2013年1月16日定稿
全文完。
作者宋方琦与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一起。
宋方琦 1958年出生于山东诸城。自小调皮顽劣,不受管束,愚钝粗野,不授教养。
从入学的红色启蒙,到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成长,历经阶级斗争的考验和生产劳动的实践锻炼,并且,还直接参与了轰轰烈烈的批孔运动,彻底肃清了“学而优则仕” 等封建腐朽思想观念的影响,在贫下中农的管理关心和工人阶级的教育培养下完成学业离开校园。
高中毕业,应征入伍,积极投身到火热的大熔炉里。几年后,我才知道,单凭着满腔的热情和吃苦耐劳的实干精神是很难锻炼成钢的,这其中的因素虽然很多,但你必须认识到的是,人生实际上就是展示本能和本领的竞技场,当你处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也正是考验你掌握了多少生存的技能和技巧的时候,一旦环境需要就看你能不能拿的出手,也许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人生可能会因此而改变。这就是法则,这就是命运!
当年还不懂得什么法则命运之类的东西,我始终坚信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无产阶级事业接班人。复员回到地方以后,针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虽然工作环境变了,但是本色没有改变,依然是努力工作,积极表现,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想得到的回报。总体的感觉就是效果不错,接好革命的班似乎没毛病。
然而,人类的进化以及社会的变革,将人的优与劣有用或者无用进行了划时代的标签和定义,一纸由学校开具的学历凭证就可把芸芸众生分门别类!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当我们充满理想紧跟脚步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沿着那条康庄大道奋勇向前、向前时候,是不是过于激情步伐迈得太快落下了什么,就在我试图转身寻找的那会儿功夫,现实却无情地告诉说,一切都来不及了,无论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实际上,你的人生之路,从一开始起步就已经输了。
前方的路已经行不通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毫无目标地游荡于路边上的时候,还没等我细想就被那些曾经受人唾弃挖苦的骚人墨客们绑架了,于是,就在我刚刚试图逃离乌托邦,却又被深深地陷入了桃花源。当时,我弄不清是悲观失意还是消极回避,反正我把我所有可以支配的业余时间,利用到强迫自己关在房间里,既没指望什么红袖添香也不在乎书中有没有黄金屋,一杯水陪伴一本书,在孤独和寂寞中打发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抑或是受到骚人墨客们的教唆和怂恿,渐渐地也学着他们那样思考问题认识事物,用他们的思维表达方式遣词造句写成文章,借以抒发心中的喜怒哀乐。
在众多的写作样式上,我最钟爱以小说为体裁的创作过程,每次,当我独自进入经我亲手设计和打造的世界中,那感觉简直就像个酗酒的醉汉又饱饮几杯佳酿似的畅快淋漓,什么指手画脚,大呼小叫,操娘日祖宗,动粗还是用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随心所欲由我任意摆布,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经过三十多年的小说创作,虽说写了和发表了不少的短篇的以及中篇的,但给我个人和广大读者们留下印象的确实不多!《东武风》是我在2012年3月18日至2013年1月16日修改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天才得以和您见面,不为别的就为咱那种执着的写作精神点赞。
当我身心疲惫地从故纸堆里走岀来,我看见这个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快,我想提醒一下那些行色匆匆急着赶路的人们,到了每个人应该放慢脚步检查一下行囊的时候了,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宋方琦
2019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