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雷
陶潜是东晋时期田园诗人的代表,叶赛宁是二十世纪初期俄罗斯田园诗人的典范,两者相距一千五百多年,时代不同,地域各异,但是,由于他们在田园诗歌方面的杰出贡献,且共同达到了新的艺术高度,所以被喜欢诗歌的读者们津津乐道。陶公不知道若干年后会有附庸风雅者若叶赛宁之流,叶赛宁也不会去用欧洲人的眼光去欣赏他,只不过有好事者专门把他们放在一起进行了评论,这也是逝者无法预料的事情。
陶潜的诗词歌赋均有造诣,他没去追名逐利真是诗家的一大幸事。假若陶公一心去当官的话,这个历史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陶公是一位真正懂得享受大自然之美的仁者智者。他生活的年代里,从文学的角度上讲,文学还没有真正上升到“自觉”的高度,没有流派之分。他的“田园诗开山鼻祖”称谓是后人的总结,就像以后文学界出现的“朦胧”、“表现”、“寻根”、“先锋”、“意识流”一样,其始作俑者本身只是率性而发。那个时候,陶还是以真实朴素的文学观念来阐明自己的心迹:“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语言朴实无华,给人很大的亲和力。陶公的本真还体现在他那种不屈不挠视功名为粪土的脱俗思想,这样的人在今天已经很难见到。我们看到的不少是留恋官场的贪官污吏,炙手可热的权利弄得许多人焦头烂额,这部分人是绝对不会关心大自然的。陶公自号“五柳先生”,且这样描绘自己居住的环境:“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这样的环境远离尘世的喧嚣,远离官场的污浊,大自然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使人忘却诸多烦恼,油然而生的是对本真生活的由衷赞美,陶公把这份赞美用劳动来体会它:“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通过劳动收获幸福,收获属于自己的累累硕果,在别人跻身官场碰得头破血流时,他却早已领悟了“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真义所在了。
人类是大自然的杰出产物。中国人一向认为天、地、人是一体的,因此充满灵性的人对大自然的向往和热爱应该出于天性。叶赛宁的家乡在俄罗斯中部地区,优美怡人的田园风光和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影响了叶赛宁的一生,他的创作灵感之源就是他曾生活成长的地方,他虽然不了解中国人的“天人感应”,但他和陶公却不谋而合地走到了一起。他们都在讴歌自然,向往牧歌式的纯洁生活。因此,一个人若能融入到大自然中,他的人生境界一定是高于常人的。叶赛宁的诗歌清丽隽永,常把外部环境的意象转化成客观感受,尤其是他更喜欢捕捉特定环境下事物,比如他的《白桦》:在我的窗前/有一棵白桦/仿佛涂上银霜/披了一身雪花/毛茸茸的枝头/雪绣的花边潇洒……诗人把我们带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这里没有战争的硝烟,没有疾病和饥寒交迫,只有白桦的柔美与雪世界的静谧纯洁,这使我们想起了陶公的《桃花源记》:“……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他们虽然相隔千年,但对和平宁静生活的向往却表现出惊人的一致。不同的只是在表达方式和感情角度上,叶赛宁被誉为“最后的乡村诗人”。他生活的年代正是城乡文明发生严重冲突的时候,城市现代化的脚步惊醒了熟睡的乡村,乡村文明遭到前所未有的摧残,正如当代散文家周涛在他的《二十四片犁铧》中所描写的那样:“拖拉机以坦克那样沉重,不容商量的样子行进着,它的履带的钢齿辗过覆盖了绿草鲜花的草原,像一个性欲强烈的蛮横的男人在少女的胴体上留下的牙印……”城市的规模要扩大,随着人口的增长,耕地需求量的增多,城市开始吞噬乡村的文明,这对叶赛宁来讲是致命的打击,自己眼中的大河小溪原野青草夜莺秧鸡被糟蹋的体无完肤,他怎么能平静下来?所以叶赛宁的诗歌拼命想留住回忆,这是一种怀旧情结,也是新旧矛盾不可调和的呐喊。陶诗注重形神兼备,叶诗专于精雕细刻,但最终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使田园诗歌达到了某一时期的高度。
每一个人类群体都是历史的见证者和总结者,陶和叶也不例外。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陶公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物,可惜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时代既造就名人,也造就庸人,陶潜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但文学史上却留下了光辉的印记。叶赛宁叶一样,他是世界诗坛的领军人物,而婚姻爱情却断送了他的一切,在绝望中他写下了:“再见吧,我的朋友,再见/亲爱的,你永远铭记我心间/命中注定的分离,预示着来世的重逢/再见吧,我的朋友,不必话别无须握手/别难过,莫悲戚——这世间,死去并不新鲜,活下去,当然更不稀罕”这首绝命诗,然后在第三天拂晓投缳自尽。中国人和西方人在对待生死方面最后出现了分歧,陶公避世隐遁,自然而生自然而灭,叶赛宁热爱大自然却没有返璞归真,而是被世俗情感所累所毁。一个寻求到达,一个寻求出发,陶公的寿终正寝是他最后的归宿,叶赛宁的自我毁灭是要重新寻找起点。也许,他们都找到了;也许,他们都错了。
作者简介:
康雷,原名:孙永红,字:过耳,尘号:慧雍居士。当代先锋派作家、文学评论家。
(编辑 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