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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杂记

  核心提示: 廖四平 我离开老家后,除非十分必要,基本不回。因为每次临近老家,总会产生一种鲁迅回“故乡”的感觉:“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即使是在艳阳高...
廖四平


    我离开老家后,除非十分必要,基本不回。因为每次临近老家,总会产生一种鲁迅回“故乡”的感觉:“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即使是在艳阳高照的白天或漆黑一团的夜晚,即使面对的是一座座崭新的小洋楼,我也会产生这种感觉!每次回到老家,我也总会见到鲁迅在“故乡”或“鲁镇”或“未庄”所见到的那种人和事——虽然距鲁迅所见的当年,时间已过百年!

    去年年关,加上老母和哥嫂又均在老家,我便回了一趟。而这次临近老家的感觉仍然“一如既往”,在老家所见所闻也与往昔类似——
滞后的“村庄大道”
    我的老家位于江汉平原上。从村子出发,向南直行两三公里是河面相当宽阔的天南长渠,再向南直行一两公里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向北直行不到三百米是杨家新沟,再向北直行四五公里是宽度不输汉江的汉北河。
    五十年前,我老家的雨水特多:春天,多数时间是春雨绵绵;夏天,很少有十天不下雨的时候——老家有一句谚语是“六月十天不雨是大旱”;秋天,雨水不减夏天——那时,汉江的防汛抢险总出现在秋天;冬天,不时雨雪交加——而老家也有一句谚语是“雨夹雪,半个月”,如果纯下雨,雨停之后,坑、泊、沟、渠、河都会水势大涨,水田总会被扒开田埂往沟渠里排水,如果纯下雪,雪停后,积雪常常很厚,男丁所做的事情往往是娱乐性极强的在野地里寻觅和捕捉野兔……可以说,那时,我的老家一年四季,多数时候实际上是浸泡在雨水之中。
    雨水给我的老家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如果不是人工排水,坑、泊、水田几乎从来不干涸,沟、渠、河里总会有水流;也给老家人提供了丰富的“食品”——坑、泊、沟、渠、河里的水均可直接被食用,并且似乎有取之不尽的鱼、虾、蟹、鳖、蚌、莲藕……水田因为有充足的水源,能产出优质的稻子,也能生产鱼、虾、蟹、鳖、蚌。如果说江汉平原是“鱼米之乡”,那么,我的老家便是“鱼米之乡”中的“鱼米之乡”!
    雨水也给我的老家和老家人带来了不少麻烦。例如,农作物不时遭涝灾、家居环境总是很容易变潮、物品常常发霉……而麻烦之最者当数对道路的影响——道路在雨雪天,总是泥浆泛滥;在雨过天晴时,又总是凹凸不平。因此,无论是雨雪天还是天晴的时候,道路总是让人“寸步难行”“步履维艰”——雨雪天,无论男女老少,走路时都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许多人还得拄着一根棍子以防滑倒,或借此让脚有足够的力量从泥浆中挣扎出来;天晴时,行人得倍加小心,否则,不是崴脚,就是脚板被坚硬的土块刺伤。也正因为如此,我离开老家之后,每每打算回家探亲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路——那让我及老家人摔过无数次跤、崴过无数次脚的路是否变好了一点?然而很不幸,我每次回老家,都会觉得那条路还是那样子——
    五年前,我的一个侄子从武汉回老家举行婚礼,我回了一趟老家。那次回去之前,一些在我老家所在市做父母官的老同学不约而同地告诉我,那儿早已“旧貌变新颜”了:全市已经“消灭”了“乡”,将“乡”全部变成“镇”了!有几条国道从市内纵横而过,老百姓已无衣食住行之忧……但是,在谈到我老家时,他们有的告诉我她还未“脱贫”,有的戏谑着说她还是一个处女,有的说那儿的路是“蜀道”,有的说那儿的路至少滞后五十年……听罢,我对那儿的路不由得更加忧心忡忡起来了!于是,在市车站下车后,我特地请一位老同学帮忙借了一辆越野车回老家。尽管那辆车的性能很好——它曾多次被征作防洪抢险指挥车,但是,在行经我老家那条横贯东西的“村道”时,还是走得十分艰难:在离那“村道”至少有三百米时,车便减速慢行;在从“镇道”拐入那条“村道”时,老成持重的司机正襟危坐,双手紧握方向盘,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直视前方,车速慢到几近停止……尽管如此,可车还是有一只轮子“悬”在路旁的小沟上,整个车身也侧向小沟那边——要不是司机有高超的车技,说不定车就翻进小沟里了!脱过此险后,司机停下车,揩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喘了一口长气,然后,继续前行。前行三四百米后,车驶进了泥浆路段,车轮不时打滑,车身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反光镜、车窗玻璃都溅满了泥浆……车好不容易挣扎着驶出泥浆路后,又得接连上下坡、拐弯行驶……整个行车过程简直是一次高难度的驾考——坐在车里的我不由得始终如履薄冰、提心吊胆。
    一晃五年就过去了。我打算再次回老家时,不由自主地想,五年来,国家可谓是日新月异,我老家也应该有所变化吧——至少那条“村道”或多或少应该变好了一点!然而,当我踏上老家那条“村道”时,我却不由得大为失望:路面虽然铺上了一层的柏油,但柏油太少太薄——不能完全覆盖住泥土;虽然散布着一些石子,但石子少得寥若晨星;坑坑洼洼随处可见。路形则依然“九曲十八弯”。整个行车过程依然如一次高难度的驾考,坐在车里依然会始终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下车后,我的第一想法是:五十年前,村里是因为所有的余粮、余款都上交了,而且还要办学校、养活一大群干部,才无力修路;而现在,村里既不需向上面交余粮、余款,又不需办学校、养活一大群干部,反而还有一百多亩公田的租金,怎么还无力修路呢?!
“杨二嫂”“阿Q”“鲁四老爷”“赵太爷”
    我的老家并不是鲁迅的“故乡”,但也有“杨二嫂”,而且不止一个——不过,她们并不一定都姓“杨”,人们也不以“杨二嫂”称之,其中一个甚至还称得上是“杨二嫂”的“直系传人”,也是“凸颧骨,薄嘴唇”、爱以“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着讲话,年轻的时候也有“豆腐西施”之类的称呼,见我时也曾说过“我还抱过你咧”之类话,也会做诬陷闰土偷碗之类的事……不过,她又并非“杨二嫂”的“克隆”——她还像“三仙姑”一样爱“老来俏”,像“祥林嫂”一样爱哭诉,像“金素痕”一样爱制造事端,像“王熙凤”一样心狠手辣,像“潘金莲”一样淫荡……在我儿时的印象中,她最擅长的是与人吵架——仿佛患上了“吵架”瘾似的,家里的公公、丈夫、孩子,村里的男女老少,很少有没挨过她骂的!我这次回家,她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吵架——在牌桌上,上家出错了一张牌,她先是斜着眼、歪着嘴用舌头把嘴唇舔了一番;然后是抢白、挖苦上家;上家稍加辩解,她便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手舞足蹈”起来;明明是她先动手打上家,还抓伤了上家,却说自己挨了打,并回家去叫儿子来帮忙。当她雄赳赳气昂昂地率领着一群儿子奔回牌桌时,上家早已溜之大吉。她便气急败坏、如丧考妣——捶胸顿脚、嚎啕大哭……最后,像杨二嫂拿走“我”家的“狗气杀”一样拿走我侄孙的一个玩具坦克,作为她“挨打”的补偿——其实,她是为她的孙子抢我侄孙的玩具!
    作为村里的新生代,也作为至少到过县城的年轻人,“杨二嫂”的儿子们本大可不必理睬她的吆喝,到牌桌前见人已撤后也本应该借梯下楼、息事宁人,可是,他们不但不如此,反而推涛作浪——其中的老大尤其如此:他先是炫耀地说自己活得早就够本了(意思是自己在十几年前的一场事故中本该死但没死),然后是慷慨激昂地回顾了一番自己打架斗殴的“光荣历史”,最后,既像是对“逃跑者”,又像是对所有在场的人,声色俱厉地说了一番狠话——活一副“阿Q”的德性!
    我的老家也不是鲁迅的“鲁镇”,但也有“鲁四老爷”——我这次只见到了一个:他大不了我几岁,但在我儿时的感觉中,他是大人,我是小孩。那时,他总带着一群像我一般大的孩子干农活——放牛、捉棉铃虫或扎诱捉虫蛾的杨柳枝把、摘棉花、碎肥土等活,他都带着我们干过。每每带着我们干活的时候,他总要在间歇时间给我们讲一些故事,每每讲完故事后,他总会强调我们要更加努力地干活,或者加重我们的工作任务——长大后,我才明白,他实际上把他该干的活都派给我们干了,但是又不动声色;他给我们讲故事,实际上是显示他有学问,以此来征服或震慑我们,让我们对他俯首帖耳;他实际上并不知道多少故事,所讲的故事大多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也就是说,他像鲁四老爷一样,在村里有地位,在村人或顽童眼里有学问,同时也像鲁四老爷一样虚伪而又狡猾。我这次见到他时,他成了一个真正的“老”“爷”——彻底地老了:萎缩得成了一个侏儒似的,枯瘦得如一根枯树干;满头如雪一样白,但又似乎没有多少发毛;穿着一身很有乡绅派头的衣服对一群孙子辈的小伙子讲着“古时候……”之类的故事。也许是知道再也不可能蒙骗我了,也许是为自己当年蒙骗我们的事而抱愧,也许怕自己胡诌的故事让我笑话……便在我走向他时,他匆忙而又含糊地向小伙子们说了一句什么就撤,边走边招呼近旁的一个小妞——他的孙女——牵上她的手后,看似若无其事其实是慌慌张张地走向自己的住房……
    我这次回老家还见到了“赵太爷”——一个与鲁迅“未庄”里的赵太爷身份相同的人物。他虽已年近花甲,却一身小伙子的“行头”;虽刚坐上“太爷”的宝座,但俨然自己早就是“太爷”了;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开年后工作一走上正轨,我就去一趟北京——到时,还得请你把我向一些媒体引荐引荐……”。随后便是大骂前任,说他尸位素餐,在位多年,什么也没做,连路也没修。骂完之后,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主政期间将如何如何,并强调自己一定会把路修好。当我问及他如何修路,他一副不在话下的样子说:“那还不容易!村里像你这样在外工作的人那么多,一个人捐点,少则三五千,多则三五万;村里再凑点,村里有一百来亩公田,租金也有几十万……”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振铃响了,随后便接听着手机走了。
    “赵太爷”走后,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往事。他读书的年代,正好是“文革”,而他又热衷于“革命”,因此,他实际上没有规规矩矩地读过一天书;恢复高考后,他曾参加几次高考,每次考试之前都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但每次都名落孙山;依靠大家族的势力和做副“乡级”官员的哥哥之力当上小队队长后,将“队产”统统卖掉,从而大饱私囊;凡是有点姿色的女人,他一个也不放过——一个小姓家的媳妇甚至被迫沦为其“应召女郎”,最后,那小姓人家不得不举家远迁他乡;依靠哥哥之力升任副“大队级”官员后,财色之心也更进一步,绯闻丑事不时爆出;“大队”易为“村”后,他也易为副“村级”村官;虽然没少贪污受贿,但因生性好吃懒做而实际上穷得叮当响——逢年过节,总是债主盈门……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疑问丛生:“这种人怎能做村里的‘太爷’?怎能带领村民奔小康?怎能担当起领导建设新农村的重任?政府每年都录用了那么多大学生村官,他们都被派到哪里去了?!……”
夸张、铺张、张扬的婚礼
    虽然无论是就“村况”而言,还是从村民的精神状况来说,我的老家都处在一种十分滞后的状态;但是,从追新逐异、铺张浪费等来说,我的老家又一点都不滞后——仅从婚礼就可略见一斑。
    2月14日,是情人节。虽然这是一个西方的节日,虽然我们中国人也有自己的情人节——七夕,虽然“14”这个数字在我们中国人以及我老家人的心目中未必就是一个吉祥数字,但是,我的老家——一个仅有区区三十多户人家的自然村、“文革”时代的一个小队,却有两对新人都选在这一天举行婚礼。由此可见,我的老家虽然“村道”至少滞后五十年,虽然许多人不是“杨二嫂”,就是“阿Q”“鲁四老爷”“赵太爷”,但实际上一点也不闭塞,一点都不落后于时代!而从婚礼的规模和举办方式这一面来看,我的老家更是堪称“与时俱进”或走在时代的前列。
    两对新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打工仔”,两对新人的男方都是单亲家庭,且都是农民世家——也就是说,家境并不富裕。但是,两场婚礼却都很“豪华”——两家都是宾客盈门,笑语喧哗;都是室内门前摆满了筵席,其中一家的筵席甚至摆到左邻右舍的门前。一家聘请婚庆公司接亲,花车一字长蛇阵地摆开,宛如一条巨型的龙灯;所请的乐队,笙箫锣鼓唢呐,样样齐全;乐声喧天,此起彼伏;在花车队迎亲出发和归来之际,都是大放鞭炮,鞭炮渣绵延数里;新人进门后,彩纸屑片、喜糖等撒满一地……另一家虽然没有庞大的迎亲车队,也没有聘请乐队,但也派出迎亲代表跨省迎亲;没有大放鞭炮,但花车归来之际也是在一里路之外就开始放鞭炮……粗略地算来,每一场婚礼的花费,少说也是一个农民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收入。
    鲁迅说:婚礼不过“性交的广告”而已。这句话确实有点粗,但稍稍冷静地想一下,它所表达的道理却一点也不粗。其实,婚礼最主要的作用之一就是“告知”:告诉新人双方的亲友,他们已经长大了,即将要成家立业生子了!告诉他们身边那些喜欢饶舌的人,从此,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而不是非法同居者。因此,无论是谁,根本没有必要大办婚事;而对于家境并不富裕的农民或打工仔来说,大办婚事更是没有必要!

    时下,我们的国家还是一个发展中的国家,普通民众虽然大多数已无衣食之忧,但总的来说,并不多么富裕,因此,无论是就国家而言,还是就普通民众而言,节俭都非常必要——也许正因为如此,政府才大力提倡节俭,极力反对铺张浪费,并严惩了一批饕餮之徒或暴殄天物之徒。但是,对于像我老家这样的村庄来说,如果是让像“赵太爷”那样的人把持“村政”,如果既不重经济建设——大力发展生产,如鼓励农民大搞种植业和养殖业,又不重文化建设——对像“杨二嫂”“阿Q”那样的人进行“启蒙”,让村民知事明理,而仅靠政府的大力提倡,节俭之风定难形成!即使再过五十年,也仍然会一如鲁迅的“故乡”或“鲁镇”或“未庄”!


                                                                      (编辑 侯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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