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驹
央视春晚，在每年除夕前都可以毫无悬念地成为文化娱乐新闻的焦点。 而作为一名民间文化学者兼媒体人，我更多的是在思考春晚的意义。我注意到2013年6月初，新华社播报，有关领导赴中央电视台专题调研央视春晚，对其文化身份做出了新的评估与定位。指出，春晚应该成为文化建设的重要国家项目，应举全国之力办好之。
把春晚定性为国家文化项目，让我们记起另一种关于春晚的议论：央视春晚是我们当代的新民俗。春晚是不是新民俗？能不能成为新民俗？可不可以现在称之为新民俗？目前在民俗学界还存有较大的争议，尚未达成普遍的认同和共识。
但是，“春晚是新民俗”的议论还是启发我们对春晚做出更为深刻深入的思考和研究，这对春晚的发展，对我们理性看待春晚现象都是十分有益的。
“新民俗说”的致命弱点
我们先看央视春晚不能和难以成为一种民俗的文化障碍。
（一）积累、流传、传承的时间不够。民俗是一种文化传承现象。时尚性的、风潮性的文化或流行文化都不能成其为或称其为民俗。民俗学界一般认为，一种文化现象要成其为民俗，必须流传、坚持、传承有100年历史或三代以上。按照这个时间性的限制，央视春晚自创办至今不过30年，要称之为“新民俗”，视其为民俗之一种，为时尚早。
(二)缺乏参与性与互动性。民俗的最大特征和最典型的性质就在于它是族群、群体、民族、全体性的文化认同、文化记忆、文化行为，是全体性或全民性参与其中的，具有参与性与互动性。央视春晚是一种电视节目，它的播出由电视台决定，参与其中的表演者都是在电视台的演播厅里或某一指定的场所。电视观众除了被动观看外，不能参与表演，不能现场叫好或把这种叫好传递给表演者。
（三）央视春晚具有易碎性。它是电视制作播出者的文化供应，很容易因为节目调控或某种好恶而突然中断、取消、停办。反过来，观众也很容易放弃观看，放弃选择，放弃坚守。
这些可能都是央视春晚要成为一种新民俗的致命弱点。
央视春晚的民俗特质
但是，央视春晚自创办以来，坚持至今，也有它成为一种民俗的种种可能和优势，或者说，它已然形成了若干鲜明的民俗特色和民俗性质。
（一）央视春晚是一台电视文艺作品，但是30年来，它坚持融入民俗，融入春节，融入大年三十，由一台电视文艺晚会，逐渐转变为具有年俗性的文化大餐、精神大餐，成为除夕夜里不可或缺的文化生活。它并不是以独立的文化样式成为一种新民俗，它是以古老的春节民俗中的时代元素、现代样式，丰富、补充、完善老民俗，因而成为老民俗中的新民俗，是老民俗的文化变异、时代变迁中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虽然央视春晚创办延续不过30年，但是春节、除夕、守岁的传统民俗却是有着几千年的历史了。春晚所取代和替代的是传统春节民俗中的“讲古”“围炉夜话”“守岁”的传统方式，它使旧民俗注入了新的样式和形式，可以更好地延续和传承其文化精神。
（二）央视春晚是人们在特定的除夕之夜的一种文化观看。这是一个文化时间和文化空间。在时间上，这是特定的大年三十除夕夜的观看时间，这个时间，人们在大团圆，在享受天伦之乐，在除旧布新，在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地迎接新一年和新吉祥的到来。这个空间是以每个家庭为单元的等候、团圆、祝福和观看，是足不出户、家庭团聚、吉祥幸福的文化空间。在电视出现与发展的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电视机已经在现代生活、信息社会里建构起自己作为一个家庭中的空间中心，并以其技术和艺术的魅力把家人团聚在一起。央视春晚在这样的时刻播出，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被观看，一方面这是一种年夜的被看，另一方面这又是以家庭为单元，但又是全民广泛地、统一地、民俗式地被观看，所谓家家团圆在此时，因此，它不能被轻易取消，不能轻易被放弃，也不能轻易被替代、转化或消失。
（三）央视春晚适应了中国人对春节除夕夜文化氛围的要求，它以每年的生肖性突出其民俗性，以祝福、吉祥、团圆、欢乐、隆重、喜庆，突出年俗此时要求的仪式性、神圣性、引领性。比如春晚相声、小品一直坚持其中的讽刺与幽默，并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度中，是符合民俗规制的；如果这个时候过于强调刺激、过于突出批判，会与民间年俗不宜讲不吉利的话、不宜不喜庆相悖。
央视春晚也通过问候、祝福、电话、短信、留言、请进来和走出去，加强观众的参与互动。它往往集纳年度文艺人物和文艺精品以吸引观众；它往往运用年度全民热词、热语、热事件，吸引更多观众关注并产生共鸣；它往往也能在播出之后，释放出后续影响的能量，使春晚的某些词语、某些人物、某首歌曲、某位明星、某个作品成为此后一个时期甚至一个年度的热门话语或热议话题，参与到民俗流行与建构之中来了。
由此可见，说央视春晚已经成为一种老民俗中的新民俗并不是毫无道理，相反是言之有据、行之成理的。
春晚作民俗的文化意义
把央视春晚定性为一种新民俗或视之为一种民俗现象有什么意义呢？
民俗是人们自觉遵从的文化行为。民俗者，化育成习，习染为俗也，就是具有共同的价值和行为准则。民俗具有全民性，认同感，是不可或缺的文化事象、文化行为、文化仪式。央视春晚作为民俗现象，附着在年俗之中。中国年俗是全中国人民的集体民俗事象，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是国家假日制度和民众生活节律的重要组成，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因而视央视春晚为一种国家文化工程是准确的、必要的。国家文化工程就超越了中央电视台的体制定位。它的举办不能局限于中央电视台，它的存废也不能仅仅由中央电视台轻易决定。
央视春晚作为一种新民俗，必须始终不渝地坚持整个春晚的年度性：一年一生肖，以生肖为轮回和生肖文化为岁时逻辑。必须强调与突出年俗的祝福性、贺岁性、吉祥性、团圆性、欢乐性，彰显其全民意义下的民族大团结、中华大团圆的节日精神。必须坚持此时此刻电视文艺的导向性和艺术性，即导向正确、主题健康、艺术多样、精彩纷呈、雅俗共赏。央视春晚以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为己任，对于形成、强化、推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化引领、价值导向作用。
央视春晚作为一种新民俗，还可以在国际文化舞台上展露中华文化的形象和魅力。年俗是中国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体量最庞、内容最繁、时间最长的最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它是全球华人的共同的民俗节日。春晚因此应该具有全球传播的优势，也应担负起为全球华人团聚、祝福传递心声和情感的作用。它应该表达中华民族在自己最大的节日里向全世界人民表达友好、欢乐和祝福的心情，向海外侨胞、港澳台同胞拜年、祈福，从而发挥民俗展示民族风采、激发民族凝聚力和民族生命力的功能。
央视春晚在由一种单纯的电视文艺晚会成长为一种具有全民认同、全民遵从、全民沿袭的民俗文化过程中，将一种非互动、非现场的观赏逐渐演变成一种习俗惯例，创造了文艺史、电视史的奇迹。这个奇迹的创造靠的是它长期不懈地对年俗的融入和年复一年的文艺创新、文艺精彩和文艺魅力。只要继续坚持这样一个民俗化的走向，它就将与年俗有更加深入的深度融合。它的生命与魅力就将与古老而又常新的年俗一样强大而生生不息，也将与传承年俗的中国人民一起迈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作者系中国艺术报社社长、民间文化学者。）
（编辑 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