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艺术家网
 
北京 上海 天津 重庆 吉林 辽宁 江苏 山东 安徽 河北 河南 湖北 湖南 江西 陕西 山西 黑龙江
四川 青海 海南 广东 贵州 浙江 福建 台湾 甘肃 云南 宁夏 新疆 西藏 广西 香港 澳门 内蒙古
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文学天地 >> 诗歌 >> 内容

林 岫:最堪清赏是奇诗(二)

  核心提示: 比较见奇,是聪明读者发现奇诗常用的方法。例如写夜半读书,难免牵扯灯火照明之类,唐于鹄的“传屐朝寻药,分灯夜读书”,宋黄庚的“松薪拾去朝炊黍,渔火分来夜读书”,杜清献的“奇抱叹皓首,败屋挑寒灯”皆是...

 

    比较见奇,是聪明读者发现奇诗常用的方法。例如写夜半读书,难免牵扯灯火照明之类,唐于鹄的“传屐朝寻药,分灯夜读书”,宋黄庚的“松薪拾去朝炊黍,渔火分来夜读书”,杜清献的“奇抱叹皓首,败屋挑寒灯”皆是佳句,总嫌与“灯火”纠缠过紧,未得见奇。若以宋魏野《题白菊》的“何须更待萤兼雪,便好丛边夜读书”,传如禅师《湖上秋兴》的“明河莹彻清于昼,坐挹清光夜读书”等比较,避开熟俗的“灯火”,巧借白菊或明月清光读书的那番若即若离,信虚实相济也能辟出蹊径,自有几分新奇。

“夜读”题材熟俗,颇难生新,苟有跳脱且“出得如来手心者”,不奇都难。北宋画竹大家文同也爱夜读,其《夜学》诗有“文字一床灯一盏,只应前世是深仇”,说夜间作伴唯书籍与灯盏二物,此等句大约人人可得,不奇。后句说二物于己,好像前世有“深仇”似的左右奈何不得;读书,非爱也,乃前世深仇也;以仇言爱,反手出奇,此等句万人难得,“非奇而何”?

宋九僧诗有“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二句皆倒因果,拈出细节特写作评,以小见大。因见槐树有老根出土知此处为古县,见瘦马骨立知此处官风清廉。二句相较,后句构思之奇,更加难得。相同诗例,有宋杨朴的“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清梁同书的“到底人间胜天上,不然刘阮不归来”等,前句铺垫,后句思奇,抖擞出得精神,转出余韵无尽,也是诗家跳脱手段。

人生不易,饱经沧桑磨砺的诗人处非常境,往往易得非常之诗。但逢此类诗词,切勿放过。例如古代因诗罹祸,或政治风险之中面对非生即死的人生遽变,其人其事其诗,大都难逃“奇险”二字。乾隆四十三年(戊戌,1778年)“紫牡丹诗案”即是一例。

诗赋牡丹,品第以皇苑魏紫、豪门姚黄等为正色,多从富贵荣华、花王尊显等落想,千秋几成俗套。清诗人徐珂曾有一首《咏紫牡丹》,昂扬别调,尤以诗中“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二句,矫矫脱俗,最得友好赞赏。没承想,徐公正在得意,却被仇家揭发,谓此诗“夺朱”(夺去明朝朱家天下)及“异种”(谩骂满清乃异种称王)皆暗传崇明反清的“逆反歹意”。因为此诗“悖逆严重”,忽地惊动朝廷。乾隆当然用不着亲自动手,对汉族文人论罪处死,高招是敕令汉吏审理。汉吏胆小,勘核只严不宽。当时刘墉任江南学政,奉旨严查,最后徐公惨被戮尸,子被绞决,血铸冤案,震骇天下文心,二句也因此遍传九州。事见《梵天庐从路》《蛰存斋笔记》等,料无虚撰。另有《清朝野史大观》等“以作诗、戮尸皆误作沈(沈德潜)”,张冠李戴。《南巡秘记补编》记之尤详,可检。

若非政治陷害,《咏紫牡丹》的“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语精意洽,足称清诗奇句。纵以唐司空图《诗品·清奇》观之,也够得上“神出古意,澹不可收”那标准的。只是乾隆要威震天下,数年内连续办理数十桩针对汉诗文的“文字狱”,血刃淋漓间还真的染就了“盛世咸宁”的大旗,待到南巡快乐归来,虽然那“紫牡丹诗案”早已尘埃荡然,但奇句未泯,幸存至今,也是天意安排。

其实,当时包括刘墉在内的朝野文人都非常明白,“夺朱非正色”不过是古贤名句翻新。古以红紫非正色,由来已久,后人渐渐时兴红紫为贵,应是化俗为正,物极必反。宋朱熹《论语精义》阐发孔子所言“非正色”的缘由,就说过“何以文为红紫(即)‘非正色’,嫌于妇人女子之饰”(为何以红紫为‘非正色’,应是嫌其妇女装饰常用此色),又北朝魏的高允早有“乐非雅声则不奏,物非正色则不列”等,皆有此种议论。乾隆饱读汉籍,未必不知,忽地以“非正色”铸成奇冤,实则更恶其“异种也称王”也。

南宋也有一桩紫牡丹奇事。据《如皋志》载,南宋淳熙(1174—1189)间如皋“东孝里庄园有紫牡丹一本,无种而生”,花开奇异,某官激赏,欲移株至私邸园中,方掘土,见一石,上有题诗曰“此花琼岛飞来种,只许人间老眼看”,某官惊骇,遂不敢再移。自此,每逢紫牡丹盛开,乡民必于花前宴会。当地有位李嵩长者,从八十岁赏此紫牡丹直至一百零九岁,历时二十九年。

花下埋石,石上刻诗,能警戒盗花官吏,竟然还能预见李嵩老翁百岁高寿,事奇,但刻诗不奇,留下遗憾。后之读者,大约觉得石诗与事奇不配,改动两字成“此花琼岛飞来种,不许人间俗眼看”,强化了蔑视和威镇奸邪的语气,又“老眼”所指范围模糊,不如“俗眼”精彩许多,翻然成了奇句,也挺有意思。

能从诗预测未来,说得煞有其事,当然少不了好事者的杜撰,但可供预测的诗,多半都有发人深味的奇句,颇堪一读。据明代《湧幢小品》记,大才子杨士奇年十五岁时曾与好友陈孟洁同去拜谒刘伯川,因为二人父辈皆刘公好友,故受到热情款待。一日雪霁,景色奇丽,至饮酒酣畅之际,刘公命二人“赋诗明志”,欲勘未来。

陈孟洁先得诗曰“十年勤苦事鸡窗,有志青云白玉堂。会待春风杨柳陌,红楼争看绿衣郎”,前半首尊题说勤苦有志,第三句转柁,期待苦尽甘来,春风吹拂,也是佳句;然而结到“红楼争看绿衣郎”(红楼美女争看青衫俊男),格调不高,志趣未免流俗败兴。

杨士奇亦得一诗,曰“飞雪初停酒未消,溪山深处踏琼瑶。不嫌寒气侵人骨,贪看梅花过野桥”,首句点明时空,次句交代人事,转柁明言“寒气侵骨”,结句更进一步,说即使溪山深处必须渡过野桥,为“贪看梅花”也不畏前途艰难,定要笃志功成。后二句奇逸,妙传主意(明志),向为后来读者盛赞。杨诗说探梅,初读一过,以为离题,跟刘公要求的“赋诗明志”似无干系,但细心读来,却字字关情,无一空闲,诗好句奇。

对二人诗,刘公评点也比较到位。评陈孟洁诗:“十年勤苦,莫非只博红楼一看耶?不失一风流进士!”回头评点杨士奇诗:“寒士,乃鼎鼐之器也”;又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子其勉之,惜予不及见也(你好好努力,可惜我年老,不能看到你出息那天了)”。鼎鼐之器,即国之栋梁重臣。后来,果然如刘公评点预料的那样,陈孟洁中得进士,平庸无为,以庶吉士终老;杨士奇,累官少师,华盖殿大学士,诗名远播,为明初大家。

奇诗关系志向才学,也关系品格气节。或谓“忠直者诗易奇,奸佞者诗不易出奇”,此话因有印证,似乎有些道理,但不绝对。

南宋祥兴元年(1278)右丞相文天祥在五坡岭战败,被元军俘获,押解过零丁洋(今广东中山南)时,元军汉将先锋张弘范威逼文天祥作书招降宋将张世杰等,文公挥笔书《过零丁洋》七律明志,决意与宋共存亡。此诗结二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气凛然,光照日月,赞以“为千秋英烈一吐肝胆”的奇句,亦不为过。不久,张弘范率水陆大军于厓山击溃张世杰残部,陆秀夫抱幼主赵昺投海双亡,南宋翻页。张弘范在厓山海岸勒石铭功而返,越一年,四十三岁卒。文公被押解大都(北京)后被囚三年,狱中作《正气歌》,生无愧,死无憾,血泪忠愤之情炼就奇篇,最后赴柴市刑场,仰天一叹“吾事毕矣”,昂首就义。

张弘范何人?河北易州豪强世族子弟,其父张柔为蒙古灭金驰马征战有功。其人骁勇善战,可惜在国势沦亡之际拜错主子,助敌为虐,二十六岁受顺天府监民总管,佩金虎符,威风凛凛,所向披靡,十五年后督军灭宋。与“宁为忠臣,耻作谀仆”的文天祥正好相反,张弘范生而叛国,死而负义,纵官至镇国上将军,蒙古汉都军元帅,亦终归不耻。意外的是,张弘范诗词曲俱擅,其《淮阳集》中不乏佳诗奇句,诸如“天产我材应有意,不成空使二毛笔”、“明朝飞过龙门去,直挽东风下赤城”,未必没有壮志;“说与密云休吝雨,一犁早足老农欢”、“举目山川浑各异,伤心风景不相同”,未必没有柔情;“可怜一片肝肠铁,却使终遗万古羞”、“奔驰世外心千里,参透人间梦一场”,未必没有醒悟。然而,“但教千古英名在,不得封侯也快人”的名利欲望,最终葬送了“少年飞将”。灯下捧卷,读至“此外谁无名利念?红尘千丈尽悠悠”,“惜花人在东风外,更比莺儿燕子愁”等奇拔诗句时,颇生感慨。骆宾王一檄,文天祥兵溃,文人逞勇,勇护社稷,但留清气,虽败何伤?如张弘范等,鹰犬自辱不说,还“陪葬”了非常文采,最后身名俱灭,竟遗万古之羞,能无惜哉!

 

    林岫(中华诗词研究院顾问)



                                                                                                        (编辑 侯方杰)

 来源:人民艺术家网
相关文章
  • 欢迎投稿 | 会员搜索 | 关于我们 | 联系我们 | 版权与免责声明
  • 主管:文旅部·中乡会扶贫委
  • 人民艺术家网 www.rmysjw.org 版权所有
  • Copyright © 2024 www.rmysjw.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京ICP备11041911号